苏家主宅的客厅里,苏博珲坐在沙发上,脸色阴郁。对面苏宁缩成一团,小声地抽泣着,陈兰站在苏博珲的身后担忧地看着哭泣的女儿,却不敢去把女儿扶起来。
苏宁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我就是喜欢他,你把我关起来我也要逃跑去见他的,我就是喜欢他……呜呜……”苏博珲听到这话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杯子扔在地上,厉声斥责:“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不成器的东西!”
苏宁有些害怕,她略微瑟缩了下身子,却还是不甘示弱地抬头盯着盛怒的父亲。
父女二人一时僵持不下,开始大声吵起架来,陈兰拦在中间一面叫苏博珲消消气,一面叫苏宁少说两句听话,可惜她的调和见效甚微。
梁秦远远坐在偏厅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周身上下称得上是温文尔雅。本来是受邀来苏家吃晚饭的,没想到正遇上苏家的小女儿私奔未遂被抓了回来,还真是有趣的晚餐阿。
他刚刚从分公司调回来,对于这边的人事一概不知,只是听说过些许。即便是今天的拜访,也是因为他刚回来礼节性地四处走动一下。而对于苏家,比起这个尚在读书的名不见经传的苏家二小姐,梁秦更感兴趣的是苏家大小姐甘歆。
这个认祖归宗却保留母姓,以一己之力把苏城发展壮大,生意场上难逢的竞争对手和极佳的合作伙伴,以寸步难让的谈判技巧和人尽皆知的诚意口碑矛盾地闻名于商界的女人,他久闻其名。
那边闹的乱哄哄,这边管家傅叔进来通报:“先生太太,歆小姐回来了。”那父女二人闻言也并未多做回应,仍是继续着那场闹剧,倒是陈兰点点头应了下张罗着佣人准备晚饭。
只有梁秦的目光不禁看向了门口。傅叔的话音刚落,已有人走了进来,那人面容如画,眉目含情,因为穿了一身粉裙,衬得似乎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发在脑后微微挽起,又多了几分柔弱,与传言中似乎大不一样。
甘歆进门便看见地板上的碎片狼藉,苏宁又哭得惨不忍睹,而苏博珲的脸色简直不能用不好看来形容了。她不禁一阵心烦意乱,蹙起了眉,看这情形,八成又是苏宁跑出去找她的那个小男朋友了。
这样的闹剧近来发生的越来越频繁,他们不烦她都烦了。
苏宁从小被惯坏了,凡事总是要由着她的,偏偏这件事上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却似乎并不打算低头,父女二人一直僵持不下。
其实苏宁的小男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对苏宁是真好,也算年少有成,可惜他的事业在上一辈人眼里却是不务正业,才沦到如今境地。这份感情她不算支持,但也不是不看好,要是往常,她也会留下来给苏宁求求情。
不过今天,她确实没什么心思,所以,甘歆只跟大家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就打算往楼上走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不多事,事却总是要来找她的。
甘歆还没走两步就被苏博珲叫住了。
“苏宁会跑出去是不是你帮她的?”苏博珲开门见山的问。甘歆看着他,只觉得搞笑,这么多年了,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迁怒,疑心,无论有没有道理,无论她如何表现如何努力,总是要把所有事情在她身上套一遍。
见她不回答,苏博珲认定了自己想的是事实,一时间怒气冲天,责骂的重心也从苏宁转到了甘歆身上:“明知道我不想他们在一起你还帮着她,是存心跟我作对吗,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他说的激动,忽然抬手打了甘歆一巴掌。
事态太过突然,梁秦见苏博珲扬起了手,赶紧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已经听见了响亮的巴掌声和苏宁的惊呼,陈兰也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人拿冰袋过来。
倒是当事人,却一声不发。只是本来低着头,挨了这一巴掌后忽然就抬起了头,然后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父亲,我个人的建议是,你再反方向的打一巴掌比较好。我明天和南裴有约,对称一点总是好看些,不然只有一边也太明显了,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苏博珲脸色大变,似乎想再呵斥什么,又想到南裴这个名字代表的东西,又闭上了嘴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指。
甘歆接过陈兰递过来的冰袋握在手里,看着冰袋说:“父亲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如果不赞成的话那我就先回房间了。”说完也不管他的回应便往楼上走去,走至楼梯口,又转过来说:“对了,苏宁晚一点到我房间来解释一下这件事。”
苏博珲愕然回头:“这么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他自觉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挽回刚才局面的契机,立马带了几分软意问道:“那你一整天都去哪里了?”
甘歆伸手拂了拂头发,似笑非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真正的生日,我妈妈受尽了苦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不是苏家让我认祖归宗的日子,是我真正的生日。
“我自认为,我应该有为自己支配它的权利吧。”她补了句。
苏博珲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看着楼梯口的甘歆,过了好一会才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完全没有正面回应:“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就下来吃饭吧,今天家里有客人。”
甘歆踏着楼梯上楼的时候,听到身后苏博珲有些犹豫地说了句“生……生日快乐。”他的声音有些低,好像刚才那个盛怒的人已经被打败了。甘歆却并不打算对此做出回应,任由他颓然地滑坐到了沙发上,低了低头继续往房间走去。
却在门口不禁停下了脚步。
从她的房间门口,越过镂空的屏风和装饰,正好可以看到偏厅。偏厅里的那个人,器宇轩昂,却不至于盛气凌人,有着不知缘由地让她想清他。大概就是刚才说的今天的客人吧,甘歆这样想着,远远地看着他。
那个人也正抬头看着她,与她目光对视后对她笑了笑。
甘歆看着那个人,按理说会到苏家做客又有如此气度的人,应该是苏城的合作伙伴之类,即便不是她也该在各种酒会上见过几面。
可眼前人确实不知名姓,同时却叫她凭空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有一瞬间甘歆觉得他们不是遇见在这一片狼藉闹剧里,而是共同度过了什么春暖花开光影斑斓的美好时刻。那种无形间与世界隔开的氛围,那种不知名的平和恬静,那种让人不由自主油然而生的轻松,让她有些不忍打破。
甘歆站在楼上,远远地望着偏厅里的人,这样或许有些失礼,可那个人却也不见恼怒,也是那样静静地看向她。许久她不禁也对着那个人笑了笑,或许有几分出于客套,却总是有不能抹去的真心。
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笑出来,甘歆也觉得自己奇怪,急忙冲那个人点了点头就进了房间。一关门,甘歆便往后靠在门板上,闭上了眼睛,手里的冰袋被她按贴在脸上。
身心俱疲,可不管怎样,明天还要见南裴,总不能肿着脸去。想起苏博珲的话,甘歆打起精神走去洗手间处理脸上的伤,对着镜子却不由得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真奇怪啊,这种莫名其妙而产生的熟悉而安心。
真奇怪阿,这种不知有多久没有从心底生出的笑意。
真奇怪阿,这个人!
还有奇怪的自己。
楼下,苏博珲面色青灰的和梁秦道歉:“梁秦,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是让你来吃饭的,结果却有这么一场闹剧。这样,你好好的留下吃饭,叔叔不舒服就先回房了,改天再补上好吧。”
梁秦把视线从楼上收回来,笑着说:“珲叔太客气了,您和爸爸多少年的交情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既然不舒服,那您好好休息吧。”
苏博珲点了点头,转身往书房走去,背影看起来很是沉重,带着几分平时不显的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苍老。
梁秦看着他走远,视线又回到了楼上。甘歆的房门已经闭住,他明明看不到人,可刚刚那个笑容却一直在他心头绕啊绕,怎么也停不下来,绕的他心里发痒。
方才的对视,他不知道甘歆做何感想,可于他而言,那是久违的难以言会的少年意气一样的感觉。他突然有一种想法,这个笑容的主人,或许比传言中还要好千万倍,甚至好到可以让人有些微的可以称之为心动的感觉。
当时的梁秦与甘歆,都只是觉得那越过厅阁的一眼直达心底印象深刻,觉得那是奇怪的自己和突然而起的亲近感,却不知命运的线早已悄然无声地埋下。有些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就注定纠缠不休难分难舍。
他们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站在彼此身边,有一天对方会对自己如此重要,有一天他们会有共同的以后,也没有想到,那一眼其实早已望到了彼此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