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算计,你可曾爱过我?”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琥珀般的眼睛,湖水一样幽蓝,没有丝毫涟漪。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只是一声遗憾的喟叹。
我急着回答,沾血的手指却已经移到了我的唇上,他突然展颜而笑,以冷酷严肃著称的帝国元帅,竟也有这样明媚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完美的容颜,让人窒息的浅纹,眼中的湖水微波荡漾,是足以融化天地的温柔和淡淡的哀愁。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来。
从我的唇边,落到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胸口被掏空,大大的窟窿,风干的窟窿,我颤抖着,全身战栗着,即便面对死亡,也从未这样害怕,恐惧得不能承受,不可承受。
“我爱你,从始至终,只爱你。”凌乱的声音,断断续续,毫无迟疑,它甚至没有经过我的大脑,我的嗓音,是风过心洞,它呜咽的呼啸。这具身体,已经爱了你那么久,根深蒂固。理智却一直自欺欺人。欺你,欺我。
只是这个答案,他再也听不见了。
至死,他都不知道我爱他,却甘愿被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一手推入灭亡的深渊。
为什么不再坏一点呢?司狐。
为什么要做得那么彻底呢?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还要对我笑!
你甚至都不给我一个回答的机会,走的那么利落,那么决绝!
夜玄终于拢过来,他扶住我的肩膀,低声道:“云焰,这里快爆炸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夜玄的声音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听不见,只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仍然紧紧地抱着南司狐,也抱着我最后一点点生息,绝望的生息。
“云焰!”夜玄急了,伸手去扯我的手,他不能同时带走两个人,必须赶在爆炸前回到安全地带。
我仍然不肯松手,可夜玄的手劲那么大,他一根一根地拨开我的手指,耳边有指骨破裂的声音,可是不疼,仿佛事不关己。夜玄的脸却越来越惨白,眼中满满的都是疼痛,好像断指骨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终于成功地将南司狐从我怀里剥开了,却在最后一刻,我余下的力气扯碎了他胸口的衣服。
扣子散落在地上,衬衣绷开,南司狐白皙细韧的胸口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紫色的、苜蓿草的花纹。精致而深刻。
“许个愿望吧。”那一晚星光凄迷,南司狐坐在蛋糕摇曳的烛火后,冷淡地说。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草,永开不败。”
“为什么是苜蓿草?”他问,漫不经心地。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在满是苜蓿草的山坡上啊。”我对着他撒娇装嗲,“那一天,我不是被你的马惊到的,而是被那个、从漫天苜蓿草中出现的你惊到的。紫色的叶瓣哗啦啦的落在你身上,金发上,肩膀上,眼睫上,唇上,像个精灵。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精灵。”
“哦。”他应了,垂眸吹灭蜡烛,然后站起身道:“我还有军务,你自己吃蛋糕吧。”
那时的自己,是沮丧的吧,讪讪地拿起小刀,自顾自地切着蛋糕。
所以不知道,那个本该离开的人,停在了门口,回头微笑地望向里面的少女,眼波温润。
在苜蓿雨中被惊到的,不是马,不是你,而是我啊,云焰。
我被你这个拿着水瓶,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笑得灿烂的精灵,惊到了,惊得悸痛。
“苜蓿……”此时此刻,在战火纷乱、硝烟弥漫,鲜血横流的地方,突然想起那段已经忘却在记忆里的对话,我突然觉悟:他已经为我实现了愿望。
从此以后,苜蓿永开不败,在他的心口。
我终于哭了,也终于笑了,又哭又笑,撕心裂肺,用全部的骨血哭着笑着,身上又突然有了力气,我挣开夜玄,重新抱住南司狐,迅疾地后退,往怒江跑去。
“云焰!”夜玄想扑过来拉住我,却被我一声撕裂的‘滚!’字,震到了原地。
虽只一瞬,却已经足够了,我到了怒江边,然后转身,面对着满脸惊怖的夜玄。
“云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那么坚强的夜玄,竟然哽咽着,卑微地祈求着,“你过来,不要丢下我。”
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往后仰倒,风很轻,天空湛蓝如洗,那是大属最美的颜色。
怒江汹涌,激起的水花很快包裹了我,透过朦朦胧胧的水汽,岸边的景致模糊而遥远。
对不起,夜玄。
留你一个人了。
砸下江底的最后一刻,我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南司狐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紧闭的双眼被雾气浸润,睫毛上凝着几粒珍珠般的水滴,漂亮而纯真。
如有来世……司狐——
如有来世,我愿无爱无恨,潇洒恣意。
如有来生,我愿改天换地,人与人之间,再无背叛,无猜忌,无忧无伤。
如有来世,我愿偿还今生所有的债,无所欠,无所负。
如有来世,我愿……再看一眼你含笑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