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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坐在阴暗寒冷的铁牢之中,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脚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脚上那双蜀绣湖锦面嵌珍珠的绣鞋破了一个洞,露出了圓潤白皙的大脚趾,冷飕飕的。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生将一双绣鞋给穿破了。她这一生活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年,但是却拥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像这样的价值不菲的鞋子,素来都是只穿三两次就扔在一边了。云初去下鞋子,用手指去抠了一下那个破洞,嗨,还挺过瘾的。云初自嘲的一乐。
这是一座四面都是石壁的暗牢,夜晚很冷,银色的月辉透过石壁上的一个小窗斜斜的射入,在布满乱草的地上形成了一块明亮的光斑,现在云初的脚指头就沐浴在这皎洁的银色月光之中。
又是一年中秋了,本应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
人生真是无常,前几日,她还是大齐朝高高在上的长平公主,有皇帝爷爷的荣宠,她过着无比优越的生活,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可是现在她已经沦为阶下囚。只因为她的生父,被贬的房山郡王云秋荻反了。
当初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入京,落到现在的下场,她并不怨恨自己的父亲。
是她太过功利了,将一切都想的过于美好。
外面的长廊之中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接着铁门上的铁锁哗啦啦的响了一下,吱呀一声,沉重的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走廊上的光随着铁门的缝隙倾泻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云初觉得有点刺眼,她不由的抬手掩在自己的眼眉之上。
等到眼睛有点适应这样的光线,她缓缓的放下了手,一抹清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铁门之中。
逆着光,他的容貌含混不清,但是即便是云初化成灰都不会忘记他的身影。
那高大的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容的走了进来,就好象他进的不是一间牢房,而是公主府的后花园一样。
这便是世家子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将火把带入黑牢,插在石壁上,然后识趣的退出,关上了铁门。
火光将小小的牢房映亮,云初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一袭淡蓝色的世子服将他的身材衬托的更加高大修长,他拥有近乎完美的容貌,远山含黛,唇红如樱,一双清俊的双眸之中潋滟着一泓深潭,一不留神就会叫人溺入其中,不可自拔。
“原来是驸马啊!”云初轻轻的笑了起来,心底有些许的刺痛,她将驸马两个字咬的很重。果然如她所愿,她看到了他有了片刻的僵硬。
他恨自己驸马的身份,素来都厌恶她称呼他为驸马。
今日他来见她,没有穿绛红色的驸马服,却是换回了世子服,云初的心底已经隐隐绰绰的感觉到了什么。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初初见他,她是房山郡王县主,他是昌明侯世子,就是因为遥遥的一眼,她就不顾一切的要追逐着他的脚步入京。其实她不在乎什么公主的封号,她所求所要的只有一个他而已。
她的封号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一样水涨船高,等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长平公主,身受肃帝宠爱,仗着爷爷的荣宠,她执意请嫁,也不管他看待自己的眼神淡漠多于温柔。
他应该是恨自己的,尚了公主,便失去了侯府世子的地位,不能入朝为官,不能一展抱负,满腹的才能从此只能围绕着一个女人打转。他如此的心高气傲,又怎么忍受得了。
云初自嘲的一笑,他能忍到现在还没下手掐死自己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来找本宫所为何事?”云初浅浅的笑着,看着自己的驸马。
“你还以为你是长平公主?”清冷的声音从那两片薄唇之中传出,如金石碰击,寒冷的不带一点温度,却还带着几分讥讽之意。钟霖的眉峰微微的蹙起,“陛下已经撤去你的封号将你贬为庶民。”
“那又如何?”云初有点无赖的看着钟霖,公主不公主的,她都已经这样了,还会去在乎一个虚名吗?
钟霖有点恨恨的看着云初,这个女人都已经成为阶下囚了,却还依然如此的满不在乎!他拢在袖袍下的拳头紧紧的握住,捏的生疼。最终他还是忍住,只是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抽出了一张折叠的十分齐整的纸丢在了云初的面前。
“休书?”待看清楚飘落的纸上赫然写着的两个大字,云初先是一阵愕然,随后呵呵的笑了起来。
她笑的那么激烈,就好象看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她原本有点青白的面容也因为笑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让她整个人立马鲜活生动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钟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也是生的极美的,成婚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没好好的看过她。
“给我的?”云初弯腰将休书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盈盈的看着钟霖,就如同初见他时候一样。
钟霖忽然觉得那样的目光有点刺眼,让他有点想逃。
“给你的。”钟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三个字说出来,似乎面对这样的云初,他的心底也隐隐的有了一丝無法忍受的感觉。
“好。”云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懒的看休书的内容,而是将休书叠好,收入了怀中。“那么,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走了……
钟霖的心微微的一颤,她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她微微侧过去的脸庞,才不过几日没见,她就消瘦的厉害,那件天青色的宫衣显得宽大了起来,一副弱不胜衣的感觉。
“你……”钟霖艰难的动了一下自己的唇,还是止住了自己的话语。从今夜起,他就彻底和这个女人一刀两断了。他拍了拍手,让随从进来,钟霖转身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了一直提篮,放到了云初的面前。
“这又是什么?”云初歪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钟霖。
“听说你一直不肯吃东西。”钟霖黑着脸,缓缓的说道,“这是母亲替你准备的糕点,都是你爱吃的。”说完他将提篮重重的放在了地上。
终于来了,云初先是一怔,随后轻松的笑了起来,“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钟霖咬牙,他见不得云初的笑脸,总觉得这个女人笑的太不真实。
“是。吃完我就走!”他恨声说道。
“钟霖,你知道不知道你真的很傻。”云初起身走到钟霖的身边,靠近了他,然后缓缓的说道,“和我一样傻。”她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轻的钟霖几乎听不太见。她离他离的很近,軟的气息就回荡在他的唇齿之间,就好象她只要一仰头就能吻住他的唇。让钟霖不得不朝后退了一步。
云初却没有如同往昔一样的追过去,而是淡笑着蹲在了地上捻起了一块制作精美的糕点,糕点在她的指尖盈盈润润的,衬的她的手指也有点透明。
糕点很甜,甜的有点发腻,云初吃的很慢,就好象一点点的要将这糕点之中所有的味道都铭记在心中一样。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她的肚子渐渐的痛起来,就好象有东西生生的要从她腹中的皮肉之中被剥离开来。她依然面无表情的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品味着糕点的甜腻,直到真的有一股热流从她的下腹涌出,顺着双腿缓缓的流下,她才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坐在了地上。
察觉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一直站在一边的钟霖清俊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隙。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出声问道,她看起来痛苦极了,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糕点终于从她的指尖滚落,而她的裙摆上……赫然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你居然不知道吗?”云初强忍着痛,有点愕然的看着钟霖,这个如同他名字一样钟灵毓秀的男子,实际上读书有点读傻了。云初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你居然真的不知道……”云初笑到最后已经气息不稳,钟霖再也忍止不住俯身握住了她单薄的双肩,“我不知道什么?”他几乎是吼的问道。
“你不知道这糕点之中掺有滑胎之药?”云初笑的极其的惨烈,她每笑一下,血就会流的更加的多。
“你……”钟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点困难起来,原来云初她……该死,他竟然在此刻感觉到了一丝慌乱和心痛。这是母亲让他带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母亲存的是那样的心。而且他完全不知道原来云初已经怀有身孕。这是他的孩子!钟霖的心头升起了一丝喜悦但是很快就泯灭了下去。
“钟霖,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云初忽然觉得这样的钟霖有点可怜,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报复的樂趣。
“什么?”钟霖白着一张脸,完全不知所措。
“孩子不是你的!”云初说完就放肆的大笑了起来,惹的钟霖忽然一把掐住了云初的喉咙,他素来清俊的面容此刻已经变得狰狞恐怖起来,青筋在他的手间隐隐的流动。才不过一刻的时间,他就经历的悲喜两重天,愤怒已经叫他忘记了所有的风度和气度。
“是谁?”他狠狠的掐着云初的脖子,恨声问道。
“你又不会在乎,何必多问……”云初剧烈的咳嗽着,掐死她吧,反正她已经不想活了。她的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脑子里面除了报复的樂趣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念头。
手下的女人完全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良久钟霖才放开了自己的双手,颓然的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双目空洞的看着倒在他怀里已经渐渐变冷的女人,他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吗?
齐肃帝三十三年秋,长平公主被敕夺封号,滑胎血崩卒于天牢之中,尸体离奇失踪,原长平驸马疯。
同年冬月末,齐肃帝薨,原房山郡王云秋荻领兵入京,登基为帝,改年号昭阳,史称齐睿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