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不愿用这份沉重的救命之恩裹挟季宁辰,和他就此绑定,逼他爱我、敬我,所以不愿说。
再往后不愿开口,则是因为恨他,想要用这份起死回生蛊,和他同归于尽。
季宁辰苍白的脸看向被烧成了焦尸的我。
不敢置信。
但只是瞬秒之间,不敢置信的目光便成了怨恨:
“贱人,死后还要用这种阴毒信函咒我!”
“继续派人去苗疆寻找苗疆记录虫蛊的蛊楼,我一定要得到真正的起死回生蛊。”
他阴冷的视线看向被烧成了干尸的我。
“敢咒我不得好死,我便让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尸体季宁辰命人烧成了灰,封进枯井,贴上经幡压制。
看季宁辰站在枯井前咬牙切齿的模样,我不禁笑出了声。
或许是因为季宁辰对我的压制,又或许是我对季宁辰恨意的执念。
我在死后并未完全消失,我的灵魂仍旧存在这个世界。
并紧紧地跟随在季宁辰身后,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季宁辰命人镇压我之后。
又立刻下令,禁止宫中人再提起我的名字,提起者,杀无赦。
与我有过交集的宫女侍从们,也纷纷杖杀。
宫内一时血流成河,哀号遍野。
一如多年前为林娇泄愤的那场虐杀。
他抱着林娇站在高楼上,一边欣赏底下人的哀嚎,一边温声安慰林娇:
“娇娇别怕,我一定能为你找到真正的起死回生蛊。”
“到那时,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季宁辰还是和从前一样偏执,一意孤行。
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谎言,一旦真相对他有害,他便捂耳不闻。
不信也好。
他越是不信,越是怨恨我。
就会在子蛊发作时,越发痛苦。
我等着看他被子蛊折磨,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做梦去吧。
8.
暴政之下,宫里再也没人敢提起我的名字。
我的存在被季宁辰彻底抹杀,留在他体内的子蛊却逐渐苏醒,生根发芽。
将我封压的当天晚上,他从噩梦中慌乱惊醒。
醒来时,嘴里还念着我的名字。
他徒劳地坐起身,摇摇头:
“我怎么会梦到方婉?”
身旁的林娇也醒了。
她熟练地从背后抱住季宁辰,温声安慰:
“怎么了?宁辰?”
“方婉已经死了,她再也害不了我们了,别担心。”
出乎意料之外,宁辰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拍开林娇的手:
“闭嘴!别碰我!”
我乐不可支,飘在天上笑弯了腰。
季宁辰体内的子蛊已经彻底苏醒,不受控制地追寻死去的母蛊。
如同出生的幼童追寻生母。
随着时日渐长,子蛊对母蛊的感情会越来越深。
这份感情代换到中蛊者身上,则会演变成爱。
他先前有多恨我,如今就有多爱我.
面对我的死,也会越发愧疚。
见到和他一起谋害我的林娇,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阵阵恨意。
季宁辰无法按捺自己心底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心烦意乱,躲避林娇的视线,慌乱披衣逃离。
一顿漫无目的地乱走后,他停在了冷宫前。
冷宫内有关我的东西都被尽数烧毁。
季宁辰在荒瘠的院内走走停停,停在了冷宫内老死的枯树下。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弯下腰佝偻着身躯,趴在树下挖出一个铜盒。
铜盒里,密密麻麻地放着在我怀孕时,他为我写下的情诗。
本是哄骗我的谎言,落在被子蛊影响心绪的季宁辰眼中,却成了我们之间爱情的见证。
他嘴中念念有词,回忆起我们的过去。
他想起他伏在我肚上,为我们的孩子起名。
他握着我的手,站在窗前桃花树下,临摹画帖。
想起我从死人堆里把他捡回家,以命换命把他救回来时的那一天。
他迷茫地睁开眼,盯着我的脸出神半晌。
最后,他抖着手从窗外拾来桃花别在我耳边:
“多谢神女相救。”
季宁辰抱着情诗,双眼通红。
他哽咽着,突然征兆地开始嚎啕大哭。
“方婉...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方婉,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怎么会突然要杀了你呢?”
他矛盾纠结地枯坐在树下,不断嘶吼嚎哭。
而这些,仅仅只是折磨季宁辰的开始。
子蛊在察觉到母蛊死亡后,就会开始自毁。
在中蛊者体内游走,啃食经脉、脏器、心。
直到中蛊者肝肠寸断,彻底死亡。
9.
季宁辰在冷宫里枯坐一夜,天亮时才起身。
起身时,他的神色却瞬间异常。
支起的上身也跌落在地。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
我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中,拍掌大笑。
子蛊已经发现母蛊死去,正在季宁辰体内游动,吞噬他的经脉。
咬断双腿后,便是双臂了。
季宁辰被抬回了床上。
虫蛊入体后便融于血肉。
为季宁辰治疗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却怎么也查不出病因。
季宁辰躺在床上,神色晦暗。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留在冷宫里的秘信。
怀疑自己的断腿和起死回生蛊有关。
但他又立刻摇摇头,打消心中怀疑。
我低瞥他一眼,没有惊讶。
纵使在子蛊的影响下,他心中对我的恨意已经尽数转换成了爱意。
但他仍旧不相信我留下的起死回生蛊是真。
又或是不敢相信。
一旦承认起死回生蛊是真,就相当于承认他负了我,欠了我的命。
沉重的愧疚足以将人压垮,逼上死亡之路。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认。
林娇遣散太医,温柔地端起药碗:
“宁辰别担心,一定能找到治好你的方法。”
季宁辰停在原地,没有接手林娇手中的药。
他皱眉,不悦地捂住鼻子:
“娇娇,你身上的尸臭味怎么这么重?你没熏香吗?”
“你先走吧,今晚我想一个人睡。你留在这里会影响我休息。”
他垂眸,低声呢喃:
“说不定我的腿,就是因为和你这个活尸待的时间太久,所以才被影响。”
我挑眉,笑意浮上眉梢。
随着时间流逝,季宁辰对林娇的厌恶越来越重。
他们这对阴阳眷侣,又能相爱多久?
季宁辰不再言语,挥手让人将林娇赶了出去。
在他看不见的黑夜里,林娇站捂着自己逐渐溃烂的手臂,愤恨地攥紧了拳头。
10.
子时,林娇阴沉着脸进了季宁辰的寝宫。
她静站在季宁辰床边,阴笑出声:
“季宁辰你这个废物,也该去死了。”
说完,她掏出手中匕首,刺向季宁辰。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没有一刀要了季宁辰的命。
而是用长钉钉住季宁辰的四肢后,用小刀从脚底处慢慢剥皮。
季宁辰被痛意惊醒。
他满头大汗,震惊质问:
“林娇,你这是在干什么?快把我放开!”
林娇咧开红唇,娇笑道:
“剥皮啊。”
“没你这张皮,我的夫君怎么能顶替你的身份,和我长相厮守呢?”
沉沉黑暗中,一具溃烂生蛆的男尸从林娇身后缓缓浮现。
“皇兄,多谢你替我复活娇娇,还将我的孩子立为太子。”
“等你死后,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留下的天下。”
再蠢的人,也能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回想起从前宫中流传的谣言。
季宁辰眼尾煞红,他咬牙切齿:
“宫中传的有关你们的谣言都是真的!你们这对狗鸳鸯!”
他气得浑身颤抖,唇角因为愤怒溢血:
“林娇!我对你不薄,如果不是我复活了你,你现在还是土里的一具死尸!”
“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给你的!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你凭什么背叛我!”
林娇攥刀的力度陡然变大。
她狠狠地甩了季宁辰一个耳光,怒斥道:
“是我求你要复活我的吗?是我求你把我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你杀了苗疆所有人,我连最后一点变成活人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凭什么还要继续奉承依附你这个废物!”
林娇发完怒,靠回季云的怀里:
“与其做一个活死人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等死。”
“我当然要选择一个我真正爱的人,厮守终生。”
季宁辰气得眼珠都凸了出来。
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嘴里咯咯作响: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该听方婉的话放弃你。”
“我居然为了你这么一个女人,杀了方婉,放弃了真正的爱....”
他突然暴起,挣脱了手上束缚他的铁钉,扑向林娇:
“那我也不用再留情了!”
“去死!你们所有人都去死!为方婉偿命!”
林娇没料到季宁辰能挣脱束缚。
措手不及下,掌中匕首脱手,被季宁辰夺走。
下一秒,林娇身上的面皮被季宁辰割开。
林娇原本腐烂生蛆的本体瞬间暴露,恶臭扑面。
冲进房内,援护季宁辰的侍卫们纷纷被熏得愁眉。
看清房内情形后,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季宁辰气喘吁吁,揪着林娇的脖子大喊:
“架火,我要在日出时,烧了这两具邪尸!还有太子,也一并烧死!”
“为苗疆圣女偿命!”
11.
曙光升起时,林娇和季云身上的火焰也熊熊燃起。
林娇之子也被扔进火堆中。
季宁辰眯眼盯着火焰中的三具黑影,笑得癫狂。
这时,一名侍卫带着一封密函从殿外急匆匆冲进。
“皇上,探子已从蛊楼中找到起死回生蛊的秘方。”
季宁辰急忙乘坐着从椅子上起身,焦急催促:
“快说!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侍卫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
“和先前从冷宫找到的密信内容,一字不差。”
季宁辰愣住了。
在斜长的日光下,他的影子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也变得苍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半晌后,他才艰难开口。
不顾自己的伤势和断腿,跌跌撞撞往枯井的方向跑去。
跌在地上,他便用双手支撑着往前趴。
喊声颤抖沙哑:
“去枯井,救方婉出来...”
枯井处荒草丛生,只有用鲜血绘制的经幡格外显眼。
不顾众人惊讶的眼神。
季宁辰发了疯似地冲到枯井旁,撕扯石头上的经幡。
奋力将巨石往外推。
但巨石岂是人力可以撼动的。
直到十指见血,白骨森森。
才勉强将巨石推开一条缝隙。
见到缝隙,他立刻发了疯似地钻进井中。
季宁辰嘶吼着:
“方婉,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猩红着眼,徒劳地在井中的泥泞中捞寻我的骨肉。
但他忘了,我的尸体早就被他碾成灰烬,和泥水融为一体。
无论他怎么努力,手中都只能得到一捧黄泥。
季宁辰跌坐在泥里,身上沾满了草屑泥水。
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捂脸苦笑:
“到最后,我连你的尸首都得不到吗?”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就这么离开我!”
等到他再爬出井口时,他的身上堆满了从井底捞起的黄泥。
他捧着黄泥涂上心口。
笑声痴狂:
“把井底所有的黄泥都给我挖出来!”
“我要为苗疆圣女重塑身躯!”
他细细抚摸怀中的黄泥,自我安慰道:
“方婉,为你捏好身体后,我就去蛊楼里找能复活你的虫蛊。”
“就像复活林娇那样,我一定也能复活你。”
“只要你活着,我也就能活着。”
“这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好好弥补你,我们还能破镜重圆。”
我蹲在季宁辰头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真恶心。
12.
季宁辰不再上朝,对朝政不闻不问。
大臣们纷纷议论,季宁辰得了失心疯,不再适合做皇帝。
有心人听闻消息后,纷纷奔走,拉拢文臣武将。
甚至在朝政上,光明正大地谈论谋反篡位一事。
季宁辰对此毫无察觉。
他每日除了在冷宫用黄泥为我塑身外,再不做其他。
双手被子蛊咬断后,便用嘴咬下泥团。
一点点填补泥身孔雀。
等到口、舌、眼、鼻、耳都被子蛊吞噬后。
季宁辰为我捏的泥身也终于完成了。
他扭动身躯,憨笑着涌动到那堆黄泥旁。
他仰头凑到最上端的头部。
似乎是在求吻。
可笑又狼狈。
等篡位叛军入宫时,见到的便是季宁辰滚在一堆黄泥里。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全都塞满了黄泥。
叛军捏着鼻子,嫌恶道:
“这就是之前呼风唤雨的先帝?比我老家乡下的流浪汉还恶心!”
“他怎么当上皇帝的?”
一旁的叛军催促:
“别墨迹,快杀了他,带着他的人头去新帝面前讨赏!”
手起刀落。
季宁辰没了声息。
只剩下一具如虫般扭动的身体,在泥浆里涌动。
一只黑色的蠕虫也从无头尸体里爬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我仰头望向曙光。
微笑着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