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的鼻子，被齐根割掉了。
暗红色的血肉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鼻骨边缘。
鲜血顺着惨白的面颊、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同样惨白的独角兽木马上，又被冰冷的雨水晕开，像一幅令人作呕的、怪诞的泼墨画。
那双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扩散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极致的恐惧。
「黎队！」高钰快步迎上来，脸色在警灯映照下白得吓人，递过初步报告，「死者身份初步确认，江云，女，48 岁，市第三幼儿园老师。她丈夫昨晚报的失踪。」
法医和技术人员穿着雨衣，正围着那匹旋转的血色独角兽，小心翼翼地工作。
我的目光像手术刀，一寸寸刮过现场。
死者僵硬的左手紧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在死前死死抓住了什么东西。
一名技术员正屏住呼吸，试图在不破坏尸僵的情况下取证。
「死亡时间？」我的声音压过雨声和木马那催命般的噪音。
「初步判断，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具体等详细尸检。死因是颈动脉被利器割断，失血性休克致死。割鼻…是死后造成的。」
法医小方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带着凝重，「手法……异常干净利落。」
我的视线下移，落在死者那身夸张的公主裙腰带上。
一个东西，瞬间刺入眼帘！
尖头，长条形，薄木片。
和吴俊伯尸体后衣领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它被一根细细的、同样沾了血的粉蓝色缎带系在腰带上，木片尖头朝下，上面是熟悉的笔触：
「江云」。
「又是『亡命牌』……」高钰的声音带着寒意。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死者脸上那个狰狞的血洞。
「割鼻……古代五刑里的『劓刑』。」我转向高钰，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查！这个江云，是不是曾经在曙光小学工作过？或者，她是不是 1998 届那个班的学生家长？」
「黎队！」高钰眼睛猛地一亮，「你让我查毕业照人员现状，我查到这个江云就是那张毕业照上，班级里一个学生的母亲！」
果然串上了！
曙光小学这条线，不是烟雾弹！
「做家属笔录时，重点问当年班级里的情况！任何异常，任何矛盾，任何细节！」我语速加快。
就在这时，旋转木马控制室那边传来一阵压低的争执声。
我循声望去。
是郭宇。
他正和两名负责勘查控制室的技术员说着什么，指指点点，脸色在雨幕和警灯下显得很不耐烦。
声音虽然压着，但在这死寂压抑的环境里，格外不和谐。
残印与暗涌
「郭哥？」我走过去。
郭宇转过身，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往下淌，脸上混合着烦躁和一种「我就知道」的神情。
「黎队，这雨下得真他妈不是时候！痕迹破坏得一塌糊涂！」他朝旋转木马上的尸体努努嘴，「我看这凶手就是个纯粹的变态！专挑这种鬼地方下手，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吓唬人，故弄玄虚！」
我语调没变，但雨水砸在雨衣上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从现场布置、作案手法、特别是『亡命牌』这个独特标记来看，两案并案侦查的可能性极高。我决定并案。」
郭宇的目光扫过独角兽背上那具穿着公主裙的无鼻女尸，又落回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江云？一个快退休的幼儿园阿姨，能得罪什么人？我看八成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家长报复社会，随机挑了她！吴俊伯那个案子才是正路子！一个退休法官，屁股底下能干净？『徇私』两个字就是关键！顺着这个查，准没错！这俩案子，我看八竿子打不着，搞不好是模仿作案，故意搅浑水！」
这话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的侦查思路错了。
高钰忍不住了，往前一步：「郭哥！亡命牌！高度仪式化的处决方式！这就是凶手的『签名』！怎么可能……」
郭宇不耐烦地快速挥了两下手，打断她：「小高，我知道你学校成绩好，书本知识一套套的！但实际办案，靠的是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经验！这东西，你们这些实习警员，一时半会儿学不来！你……」
「经验确实重要，值得尊重。」我也打断了他，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郭哥，你今天的走访有结果吗？吴俊伯的案子里，和曙光小学有关的交叉点，多不多？」
我左眉那道疤，在冰冷的雨水和闪烁的警灯下，显得格外深刻刺眼。
郭宇的视线在那道疤上停留了半秒，抿了抿嘴，移开目光：「查到几起有争议的案子，当事人当年都放过狠话。跟曙光小学有关的，有两起，初步看，没啥大问题。」
「好。」我越过他，走到控制室敞开的破门边，看着里面忙碌的技术员，「辛苦郭哥，回去把资料整理出来，我们尽快碰头。」
郭宇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我已经转向了技术员：「怎么样？能确定凶手是怎么启动这台报废木马的吗？」
就在这时，围着尸体的方向传来技术员的声音：「黎队！死者手里抓着的东西取出来了！」
「走！」我招呼高钰，转身大步朝旋转木马走去。
雨更大了。
旋转木马那垂死的「嘎吱」声，混着雨声，像一首诡异的安魂曲。
技术员戴着双层手套的手心里，躺着一块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硬物。
我立刻上前，高钰紧贴在我身侧。
那东西被小心地装进物证袋。
强光手电打上去，隔着塑料，它的狰狞面目才清晰起来。
一枚印章的残骸。
硬木材质，只剩大约三分之二。
边缘是触目惊心的烧灼碳化痕迹，断面支离破碎。
最关键的，是残存的印面。
几个残缺不全的笔画，在血污下顽强地显露出来。
「黎队你看，」高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字，下半部分像『兀』……后面这个，只剩一个『亅』……还有这个……学宝盖的上半部？」
她飞快地低语：「带学宝盖的字……常？学？掌……」
「光小学！」我脱口而出，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曙光小学！」
「又是它！」高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身后，一声毫不掩饰的「嘁」传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郭宇。
高钰气得猛回头瞪他。
我则平静地迎上郭宇的视线。
那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却像冰锥，让他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撇撇嘴，转身就走：「我先回去整资料。」
我立刻转向技术人员，语速加快：「重点提取！印章上的所有残留物——血迹、皮屑、烧灼附着物！重中之重，保护好侧面这串刻章店标识和编号！这是命门！」
印章侧面，在烟熏火燎的污迹下，几个细小的阴刻字和一个编号顽强地露着头：
「陈记刻章，HC-98-0……」
最后一位数字被碳化得模糊不清，但前面的信息，足够了！
「高钰！」我声音斩钉截铁，压过雨声，「通知队里，半小时后紧急会议，所有人，必须到场！」
左眉那道疤猛地一跳，尖锐的刺痛感袭来。
一股混杂着焦糊味和灼热感的碎片记忆，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我用力甩头，压下那股眩晕：「同时，查全市所有叫『陈记刻章』的铺子！特别是九十年代就在的老字号！掘地三尺，给我挖出来！」
「明白！」高钰立刻掏出手机，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滴落也浑然不觉。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旋转木马上，江云那张失去鼻子的、空洞的脸。
这是劓刑。
吴俊伯额头的刻字，是象征性的墨刑。
我的推断从未如此清晰——这两起案子，是同一双手在操纵！是连环处决！
墨刑、劓刑……
古代五刑剩下的还有什么？
膑（断足）、剕（断脚）、宫（阉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得再快一点！必须再快一点！
暴雨疯狂地抽打着窗户，支队会议室里的空气沉得像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