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灯火如春昼的金陵,水榭歌台上还唱得如日中天,仿佛没有落幕的那一折。
嵇泽清掩眸摩挲杯壁,已有些听得不耐烦了。
鬓戴绢花芍药的鸨母讨好地上前斟酒,「大人可是听厌了这曲儿,奴再叫人上来打打十番热闹热闹,解解乏可好?」
嵇泽清似笑非笑,「你觉着我大老远坐船来,就是为了听你在这敲敲打打?」
鸨母僵笑着,忙道:「奴当然是想给爷分忧,可玉娘……早没在奴手里了,三年前带着儿子跑了,奴一直派人在找,近日说是在长板桥出没,奴急忙让人去,谁知她又不见了……」
气氛陡然一沉。
嵇泽清冷嗤,慢条斯理起身,「你们钱拿了,肉也吃了,满嘴膻腥,现在给我说吐不出人了?」
鸨母面色苍白,脖子被人捏起来,提在嵇泽清面前。
「看看,」嵇泽清偏着侧脸,狭长眼尾像根针,扎晃晃透露着狠,「我是不是长得太面善,让你们都能玩儿到我头上了?」
台上唱曲的小女孩嗓音微微发抖。
没声没响了。
这时,花船横板一晃,侍卫三两步踩着上来,附耳恭谨地对嵇泽清道:「爷,找到了。」
嵇泽清放手,拿帕子把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鸨母瘫软在船板上,气息恹恹。
白生生的帕子扔在她面上,不知生死。
嵇泽清眼也不瞟地抬脚跨过去,问那侍卫:「玄七那边有消息没?」
玄六怔了怔,才明白主子问的是夫人的消息,忙弓腰道:「京城传信过来至少也要两三日,玄七骑的是爷的千里驹,肯定已经追上夫人回家了,爷就放心吧。」
嵇泽清神情没有缓和,眼皮时不时一跳。
他最近很不顺。
妻不安分,外室也是。
玉娘被抓住送来,隔着一道门槛,门外脊背挺直的女人,没有涂脂抹粉,束头巾,冷冷清清望着嵇泽清。
她曾经的情郎、依靠。她现在已经快不认得了。
嵇泽清也有些不确定,这个女人和记忆里妩媚风情的气质差太多。他站在屋内,月光恰好从他脚底隔出一条分界,他在暗处,玉娘在明处。
「玉儿?」
玉娘忍住后退的步伐。
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走出,一点点被月光照亮,微微刺眼,是他肩膀禽纹金绣的折射。
清郎曾经能做到这样大的官儿吗?玉娘茫然。
男人宽大冰冷的手按上她肩膀,一双含情眼温柔垂下来。
若是她的清郎,此时该抱住她,吻去她这么多年的颠沛苦楚,再向她赌咒发誓自己当初赶走她是鬼迷了心窍,他悔了,愿意付出一切换回她的原谅。
但这个人,这个和清郎一模一样的人,黑得如墨池的眼睛,玉娘从中看到自己,像一只被鹰隼盯住的母羊。
那不是看情人的眼神。
她听见男人轻声问:
「玉儿,我的儿子呢?」
玉娘打了个寒噤,她忽然明白。
这人不是为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