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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孤儿院长大。
那家孤儿院条件并不太好,但是对于如果没有孤儿院收留,隔天就要曝尸荒野的我来说,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区别。
我对所有让我能有一息尚存,能够继续苟活人间的人或事,都心存感激。
这是我的心里话。当然总有人相信,也总有人质疑。
那一晚天下着大雪。
有人在孤儿院门口大声叫嚷,院长李叔被吵醒开门之后,就发现了被放在门口的我。
那时我的衣服里放着一张纸条,写了我的出生日期时间,还有几行字,大概说了为什么要抛弃我。
后来当李叔问我是否想要知道,与我身世有关的东西的时候,我拒绝了。
他把纸条转交给我,他认为无论我看与不看,至少那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他理当转交给我。
我接过那张纸条,转身撕得粉碎。
对于我这苦难一生的开始,我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更何况知道了又能如何?
纵然被抛弃,也要千里寻亲吗?
我没有那么伟大。
来到孤儿院的孩子,总有悲惨的身世。
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没什么区别。
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更无意去了解。
只是出生日期,我想这个有必要知晓,毕竟,我总得知道,我到底多大年纪,到底在这个无趣的人世徘徊了多少年月。
我不觉得自己可怜或者时运不济,我也从来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将我与正常家庭的孩子区别对待。
孤儿院里有时候会来一些叔叔阿姨,有些只是来行善事,给我们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有些则是来这儿领养孩子的。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自己无法怀上孩子,到孤儿院领养一个健康的在他们看来还算合眼缘的孩子,则是另一个法子。
那些天生残疾或者后天落病的孩子一点也不讨喜。
我记得有几回,有人瞧上了我,来看过我几回,还给我带过零食水果,他们拉着我的手,试图和我说话,试图和我亲近。
我冷漠的脸与预示着孤僻的眼神拒绝了他们。
我想他们大概能够察觉得到,我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沟通的人。
设身处地地想,要是我是他们,我可不会喜欢我自己,更别提领养回家,从此成为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
因此,我对所有对我敬而远之,或者只是单纯躲避的人的反应,都保持着最大的理解。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我对自己看得很透彻,我早就预想到了旁人的所有反应。
所有的从容,不过只是对所有的未来有了提前预期。
见过我的人很多,没有一个带我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而我也早已习惯了。
李叔试图改变我的性格,他一直希望我能够被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领养。
倒不是他想赶我走,只是相较之孤儿院的生活,被领养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但是,我偏偏让他失望了。
我知道,我孤僻的性格是个大问题。倘使我能够稍微改变一点,变得讨喜一点,也许我的人生就会发生陡然的变换。
可是这就是我,我不想和这个世界对话,也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直到十二岁,我一直在孤儿院里。
我忘记了哪一天,我跟李叔说:“我想走了。”
“你一个女孩子,要走去哪儿?”
是啊,我能走去哪儿?天地之大,其实并无我的容身之处。
但是我开口说:“天地那么大,我总能找到去处的。”
十二岁那一年,我对人生的质疑越来越多。
孤儿院的生活,令我越发心烦,尽管,这是一个延续了我生命的地方,可是我仍然止不住地开始厌恶这个地方。
我心中的感恩从来未停止,但是我心里的厌恶也在与日俱增。
我不知道这种厌恶来自哪里。
也许是其他孩子的啼哭,也许是直面各种苦难时的惶恐,也许是这里时常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幸。
孤儿院里时常人手不足,十二岁的我已经需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照料更小的孩子。
有些时候是别人给我安排活儿,有些时候是我自告奋勇。
当叔叔阿姨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可以给更小年纪的小孩儿喂饭,给他们穿衣,当然大部分时候做得并不好,还有一些事情我还做不来。
叔叔阿姨们并不会要求我做太多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些全然是我应该做的,因为在我小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来照顾我。
只是后来,他们中的好多人好像都离开孤儿院了。
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终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待在孤儿院。
但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离开的原因。
我在这里索取了很多,不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就萌生退意。
只是我想逃离这里的想法越发浓烈。
李叔问我的那一瞬间,我走神了,我想了很多事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笑了,我说:“可是李叔,生活的好坏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的人生不完美,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想按照我的意愿去过完它,我这一生的好坏,真的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
李叔瞪大了眼睛。当然,他觉得十二岁的我还是一个孩子,这些话完全不该是出自我这样一个孩子的口。
可是抛开生理年龄,这些年的岁月煎熬,谁又知道在我的生命年轮里加了多少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