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书院的山长。
对季宴礼这样刻苦的寒门学子,一向很欣赏。
我跟着侍女来到花厅,父亲便笑呵呵地说:
「宴礼,这便是小女宁婉,也略读过几本书。」
季宴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宋小姐。」
我侧目没有看他,只是敛袖行了一礼:「爹,骆夫人约了女儿今日礼佛,她的车已在门口等着了。」
骆夫人是我娘的手帕交,远嫁北疆。
前不久,为着女儿骆姝的亲事,才刚回到京城。
她嫁了圣上倚重的骆将军,任谁都要给三分薄面。
父亲一听,果然也不纠缠。
我跟着骆夫人去了大昭寺,给娘亲点了盏长明灯。
骆夫人看着我,逐渐红了眼眶:「阿婉,你娘虽是不在了,我也还记着未嫁时,跟你娘约的指腹亲。
「若你不嫌北疆苦寒,等下个月将军回京述职,我便让他去宋府提亲。往后,我把你当女儿疼。」
我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拿出一对厚厚的护膝。
「娘临去前,也跟我说过这门亲事。蒙您和骆家哥哥不弃,阿婉当然愿意去北疆。这对护膝,是我自己缝的,还请骆姨转交给他。」
骆夫人高兴极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北疆人少,骆家也不兴纳妾这一套。
「我家骁儿虽不大喜欢读书,但也是知道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的。断不会对你不好。」
我抿着嘴笑了笑。
上一世,骆夫人也是在这,跟我提了指腹亲的事。
可我当时满心只有季宴礼,甚至就在前几天,还在状元游街时,当着骆姝的面,给楼下骑马的季宴礼,掷了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
季宴礼接到香囊,笑吟吟地回看我,那眼神仿佛在说:「阿婉,等我求亲。」
所以我面对骆夫人的好意,只是红着脸说:「婚姻大事,还需父亲做主。」
而等骆将军回京,父亲早已应下季宴礼的求亲。
骆夫人虽略有遗憾,还是替我添了一份厚厚的妆,还跟我认了干亲:
「阿婉,干娘要回北疆了。往后骆骁就是你哥,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往北疆送信。」
对于骆夫人的这番好意,我感动又愧疚。
后来,北疆遭受外敌入侵,仗一打就是几年。国库紧张,我带头捐了一半嫁妆,充作北疆军饷。
这也让季宴礼,足足跟我赌了一个月的气。
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辜负骆夫人的一片心。
刚聊完这事,去前面看高僧法事的骆姝就回来了。
她兴奋地展示手里的佛珠:「这可是高僧亲自开的光,一定能保佑我日后夫妻和美。
「阿婉,你也去求一个!说不定姻缘就来了。」
骆姝自小在北疆长大,说起自己的亲事来,不像京中女子那般含羞带怯。
骆夫人笑着啐了她一声,也转头鼓励我:
「姝儿虽没个正经,但这话倒也没说错。难得遇上高僧做法事,阿婉,你也去求一个吧。」
经历了前一世,我其实对夫妻和美,不再有奢望。
只要骆骁给我一个正妻的尊重,我便会努力当好他的夫人。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
但想到前世,他后来牺牲在守卫北疆的大战中。
我又在骆夫人满含期盼的眼光里,站了起来。准备去高僧那,替骆骁求个平安符——
保家卫国的骆小将军,理应长命百岁。
可在半路上,我竟然遇到了季宴礼。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整个人如芝兰玉树。不愧是满街女子,掷果盈车的状元郎。
只是一想到他和江映雪的苟且,我就直泛恶心。
季宴礼仿佛没看到我一脸的冷漠,挡在路中央。
「宋姑娘,我陪嫂嫂前来礼佛。可寺中已无净室,能否偏劳姑娘,带我嫂嫂去骆夫人的净室一坐。」
「不能。」我想也不想,冷声拒绝。
季宴礼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惊喜地看向我。
我顿时有些不安,侧着身子绕过了他。
没走几步,却听季宴礼又喊了一声:「卿卿。」
我脚步一顿。
这是前世婚后,季宴礼替我取的小字。
他果然也重生了。
季宴礼看我驻足,语气激动起来:
「我就知道,你也回来了。卿卿,岳父大人说要问问你的意见。等你点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回转身,略带薄怒地看向他:
「今日之前,你我并不相识。季大人请自重!」
季宴礼的表情,微微凝滞。
沉默片刻,他又摇了摇头,自信地笑了起来:
「你骗不过我。你一向温柔善良,对嫂嫂更是礼敬有加。若不是后来……我定要把景阳过继给嫂嫂,你也不会留下心结。
「你放心,这一回,我一定会把景阳留在你身边,由你亲自教养。」
见我不语,季宴礼顿了顿,更是放柔了语气:
「嫂嫂今日也不曾来,我不过是拿话试你。」
我怔了怔。
眼前的季宴礼,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世,我跟他哭诉季景阳不肯叫我「娘」,直呼我为「宋宁婉」。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当时一脸不耐烦:「我就说把景阳过继给嫂嫂,你非不肯。如今他不认你,硬巴着有什么意思。」
我张了张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季景阳刚过满月,他就借口让我好好休养,把孩子抱去了江映雪的屋里。
若不是江映雪在背后挑唆,季景阳又怎会不肯叫我一声「娘」。
后来,季景阳还劝我:「伯父无后,你若不肯让我过继,就让阿爹肩祧两房,娶了伯母吧。」
当时我尚不知他们早有苟且,更不知道自己再也没能有第二个孩子。反复思量,终于还是同意过继。
直到临死前,我才知道江映雪早就买通下人,一直往我的饮食里掺绝育药。
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想探究季宴礼为何改了主意。
总之这一世,我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我索性就冲他笑了笑:「季大人,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和人议亲。父亲说要问我意见,不过跟你客套罢了。」
季宴礼闻言,自信从容的笑脸上,突然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