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惩之后,沉阁再一次病倒了。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过阿金的拳脚,再加上一夜寒气,她迷迷糊糊地窝在床上,好几天都没能爬起来。
可是沉阁却坚决不肯去院长的屋子安心养病,执意躺在那张曾被赶下来的床上。每天看着阿金嫌弃的表情和段衡变幻莫测的眼神,她就感到莫名的解气。
原本想一直这么窝着,给那些男生继续添堵。可是沉阁显然高估了自己,第三天,院长助理莎修女就拿着担架来抬她了。
“莎姐姐,真的不用了。”
她楚楚可怜地望了修女一眼,又一头钻进被窝里,“我不想再搞特殊了,先前身体没有恢复的时候就疏于和大家交流,现在我都有些不合群了。”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一点也没装,情真意切的样子倒真有些打动莎修女了。
修女想起前几天沉阁与阿金打架的事来,颇觉得赞同。沉阁这孩子虽然做事莽撞了些,但心思还是较为敏感的。
沉阁见莎修女脸上有了些微动容的神色,心中暗爽。看他们还敢说什么,现在她是病患,若是他们对她表达了什么不满,她一个头疼脑热的,再霸占他们的被子几天,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事实上,这两天她几乎一个人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床,把那三个男生挤得掉床底下好几次。
“臭小子,你是找打吗?”阿金抡起拳头就要往沉阁身上砸。
“哎呦,这可不好了,原来我这病不是受了风寒,而是被你给打的呀!我要去告诉莎姐姐!”她身体虽然病了,可灵魂却燃起了无限斗志,以至于连漆黑的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你……你不要冤枉好人!”
“没有啊。”她神情无辜,“你刚刚还说要打我呢。”
看着阿金吃鳖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气了!哈哈。
沉阁生平第一次作弄别人,心里其实还有些不安,可看见那几个讨厌的男生依旧死性不改,她原本心中的愧疚立刻又化为愤怒了。
事实上,她何尝不愿意息事宁人?
毕竟她现在成了孤儿,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心灵最是脆弱。可却在丧父丧母又失忆之际,还要绞尽脑汁与这帮双面人斗,真的很累呀。
沉阁还想推波助澜说服莎修女,谁知站在一旁的段衡却忽然发话了。
“小阁,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既然来到了圣若瑟家园,我们就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合群不合群之说?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伤心啊。”
沉阁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是从段衡的嘴里冒出来的,她回过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还是那张英俊的脸,风姿隽爽、明朗皓洁,墨绿的眸子里全是星星点点的温柔。
她一直都知道,段衡是个俊美的少年,可是从没有想过他温柔起来居然这样迷人。沉阁面色微微红了红,将脸转向别处,心中却按捺不住的欢喜。
嘿嘿,看来这家伙已经意识到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了,这是要与她和解的意思吗?不过,既然他有这个心,她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沉阁没有察觉到,段衡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轻易打消了自己这三天来憋在心里的火。甚至连神色都明亮了几分。
“阿衡说的有道理。”莎修女欣慰地望了少年一眼。这个男生来圣若瑟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她至今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这孩子绿眸中的阴霾。
莎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段衡,看着他由最初的冷傲孤僻到后来的谦逊平和,变化非常之大,以至于莎觉得这前后分明就是两个人。
一年时间,这少年倒是更加出挑了。
莎修女笑了起来,拍拍段衡的肩膀道,“那小阁就由你来照顾吧。”
“莎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小阁的。不过我有个顾虑。”段衡轻柔地说道,颀长的脖子优雅如一只天鹅。
“小阁感染了风寒,住在这大屋里恐怕不妥。一来,大屋里人多,空气混杂。小阁住着,一时半会儿怕好不了。二来,大屋里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免疫力差,万一传染了,岂不是更麻烦?”
沉阁张大了嘴巴。
这是来到圣若瑟这么久,第一次听见段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而且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啊。
是呀!她怎么没想到?感冒什么的最容易传染了,这屋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三到四岁的孩子。
哎哟,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竟然只顾着赌气了!
沉阁心虚了,连忙说,“那我还是去院长的屋子吧。和大家隔离一段时间,可不能传染给小智和朵朵他们。”
沉阁走的时候,步伐轻快,莎修女抬来的担架毫无用武之地。她心情好了,体力自然就上来了。
段衡原来还是好的,他竟然会关心她!想着,沉阁不禁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大笑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起日后与段衡和平共处的画面了。
然而,在沉阁与修女消失在转角之际,那个少年眼底的温柔蓦然收敛,恢复成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老大,你真打算照顾那小子呀?”阿金好奇地探过头来问道。
段衡给了他一个眼神,音调微微上扬,“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那你还……”
他嘴角勾起,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只是嫌她碍眼而已。”
嫌她……碍眼……
阿金扶着墙,胃开始痛了。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竟然只是嫌她碍眼的意思吗?
看了眼如今空荡荡的床铺,再目送沉阁远去的背影,阿金悟了。
果然,要修炼到老大的道行,还得再等两三年啊!
“可是这样一来也太便宜这小子了吧。”阿金望着沉阁远去的背影,想起这几日来连番被对方踹下床的惨痛经历,眼神中逐渐爬满了不甘。
哼,臭小子,别以为你生病了我就整不了你。咱们走着瞧!
……
弥撒日来临前一天,全院的孩子们被动员起来,打扫修道院。沉阁的病没有养好,但也不好意思在大伙都忙碌的时候,一个人坐享清福。听说修道院里大部分地方都有人负责了,她有些失望,站在教堂外傻愣愣地杵了好久。
“臭小子!”一个嘹亮的嗓音在耳边炸响。沉阁惊了一跳,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
“阿金?”她吓得眉心一抽,向后倒退了几步,拉开和这位暴力少年之间的距离。
“你怎么不去干活?”阿金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别以为生病了就不用干活!既然都能下床了,就不要偷懒!”
“可是……别的地方都有人负责了呀。”她摸摸脑袋,并没有因为阿金丑恶的嘴脸而感到丝毫害怕。
“谁说的?教堂顶上的那间小阁楼就没人打扫,那里最适合你这种阴森森的家伙了!”
沉阁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是哦,我都差点忘了,既然无事可做,那我就去打扫那里吧。”
她很快就转身离开了,竟然没有因为阿金言语中的恶毒而感到一点生气。阿金郁闷极了,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严重打击。捏着的拳头上青筋暴突。
过了许久,他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来找沉阁的初衷,恼羞的神色瞬间被得意取代。臭小子,等着瞧吧。
沉阁喜滋滋地拿着扫把,一路“噔噔噔”小跑着上了楼。走廊拐角处,与迎面而来的段衡狭路相逢。少年抬起墨绿的瞳眸轻轻一瞥,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
沉阁心里“咯噔”一顿,脚下的步伐僵了一下,随即又想起自己和这家伙已经于三天前和解了。心情忽然特别好,也没有看段衡臭臭的脸色,便屁颠颠地跑上前来套近乎。
“段衡哥哥,是你呀!你负责打扫这里吗?”
段衡扫了一眼她怀里的笤帚,“你抱着这个做什么?”
“打扫卫生啊!今天大家都有事做,我也不好意思闲着。”她眯着眼,呵呵傻笑。
“所以修女叫你来打扫阁楼?”
“不是啦,是阿金告诉我,还有这里没人打扫的。”她微微仰着脑袋,瘦弱的小身板刚刚到他的肩膀处。
“白痴。”细不可闻的一声低咒,少年瞥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沉阁唇边的笑容一下僵住,嘴角抽了又抽。许久,她才讪笑着自我安慰:没事的,大概……大概……这就是那家伙与人交流的方式吧……
看吧,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没有一点阿Q精神是活不下去的。
沉阁高涨的热情一瞬间像被吹进了西伯利亚寒风似的湮灭了,无精打采地上了阁楼,扫地、擦灰、清理蜘蛛网。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地喊她名字。
沉阁把头探出阁楼的小窗口,就看见阿金挥舞着手臂气势汹汹地冲她吼,“喂喂!窗玻璃上那么多灰,你难道不擦吗?”
“马上就擦!”沉阁扯着嗓子对吼。
跑到楼下端来水,搓好抹布,就去擦窗玻璃,谁知道个子实在太矮,一蹦一跳地擦着也只能够到一半。
想了想,沉阁还是决定搬来凳子,往窗户前一放,然后站到凳子上擦玻璃。
哇!真没想到教堂居然这么高啊,开着阁楼的窗,站在板凳上还真是有种要掉下去的错觉呢!沉阁心里颤了两下,连忙闭了眼,不敢再往下看,只顾着擦起玻璃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凳子的四条腿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木栓松动,有了向窗口倾斜的趋势。
“吱呀吱呀”晃动的声音。
“啪嗒”
时间在那一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了,脚下的凳子顷刻间分崩离析,站在凳子上的那个小孩如一只白色轻盈的蝴蝶朝着窗外飞去。
教堂下方一阵惊呼和吸气声。
天呐!沉阁从阁楼上摔下来了!那么高的距离,摔下来一定会没命的!
还在楼下扯着女生辫子的阿金一抬头登时吓得傻住了,不对啊!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只是想让那臭小子狠狠摔上一跤,可怎么就变成了从窗口掉下来了呢?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就在沉阁的身体完全飞出窗外的时候,一只细长白皙的手忽然从窗口伸了出来。紧紧扣住了她瘦弱的胳膊。
那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沉阁下落的趋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楼下孩子们憋在嗓子里的尖叫声才终于爆发出来。
听到动静的修女们闻声赶来,吓得纷纷惊住,反应过来的几位年轻修女,率先朝着阁楼跑去。
“该死!快抓住我的手!”绿眸中集聚起愤怒的火焰,额上暴起了青筋。手心里开始出汗了,握着的那只细小胳膊逐渐有了下滑的趋势。然而那悬在半空的小小男孩却如死了一般毫无生气,面色惨白的紧闭着双眸。
这样就放弃生存的机会了吗?真是个懦弱的家伙!
段衡冷冷勾起嘴角,眼神无比恶毒地瞪住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想死?没那么容易,要知道,这个惨淡的世界活着永远比死痛苦一万倍!搭上另一只手,使出浑身气力,猛然将对方拉进了那一方窄窄的小阁楼里。
“咚”二人摔倒在地,段衡仰面躺在地上,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那双素来平静的墨绿瞳眸之中涌起一层剧烈的风雪,比往日里还要寒彻了几分。
许久之后,修女们终于匆匆赶来,手忙脚乱地检查两人的身体。
段衡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瞥向早已陷入昏迷的某人,眉头深深促成了一条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