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毕业设计室里，丁字尺在图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顾怀霜第三次修改齿轮参数时，窗外飘进的柳絮落在了露露寄来的"全家福"上——五个火柴人手拉手，最矮的那个扎着冲天辫，辫梢上还画着他送的红头绳。
"顾同学！"系书记突然推门进来，"基辅理工的推荐表..."话音未落，传达室张大爷探头喊："302 信箱有包裹！"拆开层层旧报纸，里面是露露用作业纸折的拖拉机，驾驶室里坐着戴眼镜的纸人，方向盘是用青霉素瓶盖做的。车斗里还装着几粒真正的麦种——想必是小丫头偷偷从家里装麦子的袋子里抠出来的。

宿舍楼下的杨絮像雪花般飞舞。顾怀霜坐在台阶上拆信，露露这次寄来的信里写到："我的叔叔会造大拖拉机，比村里的驴车快。"字迹已经工整许多，只是"拖"字右边的"也"写得太大，像只胖乎乎的小鸭子。
同屋的老王凑过来看："你闺女？"顾怀霜翻到背面——铅笔涂鸦的毕业帽小人冲他咧嘴笑，帽穗是用真正的麦穗粘的，还带着晒场的阳光味。相框玻璃映出他熬红的眼睛，也映着桌上那封没写完的俄文自荐信——墨水晕开的地方，正好遮住了"基辅"两个字。

论文答辩结束那天，知了在梧桐树上叫得震天响。顾怀霜又去邮局寄出了给家里的信，信件带着他的思念和期盼飞向远方，而他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他摸到兜里硬硬的，掏出来是颗水果糖——春节回家藏在棉袄内兜没舍得吃的，糖纸已经磨花，黏在彩色玻璃纸上。操场上的梧桐絮飘进眼睛，他忽然想起此刻老家该开镰了。露露肯定又蹲在田埂上，用麦秆编小辫子。
风把毕业证书吹得哗哗响，像极了小丫头在他书桌旁用小手快速翻动书本的声音。顾怀霜突然笑了，把糖纸展平夹进工作分配通知书里——省机械厂技术员的岗位，工资正好够每月给家里寄四十元，剩下的还能给马上上小学的小露露订《少年科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