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去。
因为第二天,沈姨的女儿来了。
她叫沈嘉语,很漂亮,但从见她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欢。
她总是会捏着鼻子,对我皱眉,说我身上好臭。
只要她来我们家,只要姐姐不在家,她总是会越过我翻姐姐的日记本。
然后大声嬉笑,说姐姐是个蠢货。
从前姐姐总是不理会她,可是这次不一样。
妈妈说,那是她专门为姐姐挑选的好朋友。
妈妈要让姐姐和沈嘉语当一辈子好朋友。
她趾高气扬的踏进我家大门,经过姐姐身边的时候,我却注意到姐姐猛然白下来的脸色。
「婉淑姐姐?伯母说,让我和你一起玩哦!」
沈嘉语走到姐姐身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妈妈在旁边笑着,只有我,拉着姐姐的手,听见了那句——
「神经质的妈,弱智的妹,前途尽毁的你,蠢货,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生气了,抡起拳头锤她的腿。
可是我太过瘦小,沈嘉语一下就将我推倒在地。
「小贱蹄子,等你妈走了,老娘整死你!」
妈妈在远处皱了皱眉,语气不善:「丁债婆!你 8 岁了,连站都站不稳吗?」
我委屈地哭了,嚎啕不停,妈妈大步流星的朝我走来。
一把将我推回房间,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还哭!闭上嘴,你姐姐开始要练舞了!」
我又被关进那间粉色的幽僻狭小的房间。
隔着墙,沈姨女儿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丁婉淑,你恶不恶心啊?日记本里全是 17 岁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你说,我要是告诉你妈,你妈会不会杀了你的小舟哥?」
姐姐——长久的沉默。
沈嘉语笑了笑,我听到巴掌轻微响起的声音。
「丁婉淑,你这种***东西就该陪着你那些迂腐的戏服一起滚下台!」
我猛地敲击上了锁的门,用力地不停地敲,可是无济于事。
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旁边的书架,在背面墙上找了又找,终于在离视线半米的地方,看见了那个泛着光的狭小的洞口。
我趴在洞口,朝里面张望。
明明是冬天,姐姐却满头大汗,脸白的不成样子,凌乱的发丝混着汗水黏黏哒哒的贴在脸颊。
「迂腐吗?***吗?」姐姐喃喃地问。
沈嘉语看着恍惚的姐姐,眉头狠狠一皱。
「不然呢?现在这时代,你那些陈旧的东西算什么?狗屁不是!」
砰!
砰砰!
姐姐从书架上拿起省戏剧大赛冠军的奖杯狠狠的砸向沈嘉语的脑袋。
干脆,狠厉。
我惊讶的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姐姐。
妈妈像是听见了响声,猛然冲进门,看见躺在地上哀嚎的沈嘉语,又抬头看着拿着染血奖杯的姐姐。
那是妈妈打过最用力的巴掌。
只一下,姐姐的脑袋就狠狠的撞上了墙壁。
血液蜿蜒而下,妈妈却破口大骂。
「丁婉淑!你在干什么!杀人吗?」
「我平时都怎么教你的?你今天敢在家里动手,明天还真要杀人不成?」
「你让妈的面子往哪儿搁?你还要脸吗,不要前途了,不要命了!」
姐姐紧紧咬着无一血色的唇,如花似雪的脸上泪痕斑斑,却还是倔强的撅起嘴。
「妈妈,她说,戏曲…狗屁不是!」
姐姐睁圆了眼睛看着妈妈,那双眼里饱含着期盼。
我知道,姐姐想让妈妈替她撑腰。
可是没有。
妈妈夺过她手上的奖牌往地上狠狠一砸,刻着姐姐名字的一角在地上凹了个大洞。
「说错了吗?丁婉淑!你睁眼看看现在什么时代,你学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能上得了台面吗?」
「你非要把你妈我气死不成?」
「我早就说过了,这些破奖状早就该扔了!非要留着这些废纸!现在好了!你不扔,我替你扔!」
我透过洞,看到妈妈发疯般的将书架角落内一沓又一沓厚重的奖状全部撕烂。
撕成碎片,一把甩向空中。
太多了,太杂了。
但我依稀能从碎片上辨出几个字。
戏曲,冠军,大赛…
那是姐姐前 17 年人生的见证,是姐姐努力的回馈,是天赋的赠与。
不过现在万般化作寂静,它们自空中而落下,就像姐姐一样被折断傲骨,堕入泥潭。
太快了,姐姐甚至来不及阻止,只是那双手狠狠扒着妈妈。
「不要!妈!不要,别撕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
妈妈撕完奖状又发狠般的把所有奖杯砸在地上,姐姐拼了命的去捡,甚至有好几座奖杯精准的落在姐姐的额上,流出涓涓的血。
姐姐好像不怕疼一样,即使被砸还是固执地去捡那些奖杯,金奖,银奖…
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妈妈,蛮横阴沉,像一个施暴者,扯碎姐姐的灵魂。
妈妈带着沈嘉语离开了。
姐姐独自一人瘫在地上,任由血液流淌,泪水徜徉。
我将嘴对准洞口,看着瘫软在地的姐姐,尽量压抑着哭声,轻声说:
「姐姐,别哭,我在。」
姐姐寻着声源看向我,说:
「小丁,其实,什么奖我都不在乎,金奖也好,银奖也罢,我只是讨厌她。讨厌她的否定、批判、控制,我讨厌关于她的一切。」
「我只想要一些——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东西。」
啪嗒。
我朝那个泛着光的小孔里丢了一颗大白兔奶糖,轻声说:「姐姐,吃完糖,就不哭了,好不好?」
我听不懂姐姐刚才那么一大串在说什么,但我学着姐姐平时安慰我的语气,递过去了一颗我最喜欢的糖。
老师说了,糖是甜的,能中和世间一切的苦。
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透过孔洞看见姐姐笑了,老师说的对,谁吃糖都会开心的,姐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