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春燕警惕地瞥了她一眼,往常沈知夏连正眼都不瞧人,如今竟对这些腌臜事感兴趣?她故意扯高嗓门:“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问你要不要搭把手,你都说不用粗人帮忙,现在倒打听起别人家事了?”
沈知夏道:“我反正也还要在这里常住,所以多了解一下他们也是好的。”
霍春燕的眼神就跟见到鬼一样。
不过她突然哼了一声:“行吧,难得你愿意听,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活像说书人要抖落惊天秘密:“李老太婆那点破事儿,军属院谁不清楚?她儿媳妇,就是李干事媳妇,刚嫁过来那会儿,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大冬天的,愣是让人家去井台边洗全家人的衣裳,手都冻得跟胡萝卜似的,说是新媳妇得立规矩。”
沈知夏想起李老太刚才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这次她来随军,更是变本加厉。”
霍春燕气得直拍大腿,“李干事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被她拿去接济二儿子家那个宝贝孙子了。买奶粉、扯花布,花钱跟流水似的。李干事敢说半个不字,她就躺地上撒泼,说什么白养你这个不孝子,上个月他媳妇想买块肥皂洗头,被老太婆指着鼻子骂败家精,最后还是张嫂子偷偷塞了半块给她。”
“她闺女连字都不识一个!当年公社办夜校,全院子的媳妇都去认字,就她非拦着自家姑娘。说什么女娃读书浪费煤油,还把夜校发的识字本全烧了!可怜她闺女,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去供销社买盐都得求别人帮忙记账。”
“那老太婆,人前装得可怜兮兮,说儿媳不孝顺,背地里把亲闺女当使唤丫头,把儿媳妇当长工,要不是看在李干事是个老实人,在连里口碑好,大家早就戳她脊梁骨了。”
沈知夏叹了一口气:“那看来李干事一家过的也不容易。”
霍春燕突然凑近,辫梢扫过沈知夏手背,“你要是真关心,不如劝劝李干事,别再当那什么......愚孝!”
沈知夏轻轻摇头:“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她抬头时,正撞见霍春燕探究的目光,“不过还是谢了,让我知道这些。”
“谁要你谢!” 霍春燕猛地别过脸,耳尖泛红,“我就是看不惯那老货欺负人!下次她再敢编排你,我非把这些事儿全抖搂出来,让她在混不下去。”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
李老太太回屋之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那沈知夏长得跟个狐狸精一样,估计肚子里面的孩子都不是霍团长的,也不知道神气什么。”
李干事正在抽烟,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得人心烦,他听到李老太太的话后,表情严肃道:“妈,别家的事情,你不要管,也不要在背后胡说八道。”
李老太太坐在炕沿上,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尖上,她扯着嗓子喊:“你倒是说句话啊!那霍家媳妇摆明了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你居然让我别管?你还是不是我亲儿子?”
李干事默不作声,锅里的苞谷面糊散发出单调的香气,混着陈年烟油味,熏得人嗓子发紧。
自己的妈是个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毕竟外面都在传今天发生的事情,估计又是李老太太惹的事情,但这毕竟是他的妈,其他人可以指责,他却不能。
“妈,”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被风沙磨过的粗布,“霍团长是咱们连的顶头上司,你......”
“我怎么了?” 李老太太猛地站起来,拐杖差点戳到儿子后背,“我替你教训那不懂规矩的城里媳妇,你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你忘了你媳妇进门时,是谁教她规矩的?啊?”
里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老太的小女儿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手里攥着块硬邦邦的窝头。她身上的花布衫洗得发灰,袖口磨出了毛边,麻花辫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发绳是用草茎随便扎的。
“滚回去!” 李老太太转头看见她,立刻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上桌的?”
女孩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李干事张了张嘴,却在母亲刀子般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锅里的面糊咕嘟咕嘟冒泡,他起身去拿碗,却故意多拿了一个,放在灶台边上。
“吃什么吃!” 李老太太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家里哪来那么多粮食养闲人?她一个丫头片子,配和咱们一起吃?”
女孩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转身跑回里屋,脚步声像受惊的麻雀。
李干事盯着地上的碎碗,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瓷片,默默放进灶膛里。
“妈” 他重新坐回灶台前,声音轻得像叹气,“以后别再去惹霍家的人了,行吗?”
“你!” 李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砸在炕沿上,“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行,我不管!以后你被人踩在头上拉屎,也别来找我!”
锅里的面糊还在翻滚,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李老太太还在炕上喋喋不休,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盯着橱柜里那个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