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贾诩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然后用一种施舍的眼光怜悯看着我。“南宫将军,我记得你是温侯的徒弟啊,怎么你现在却活得像温侯的狗一样?”
“贾文和,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好吧,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批评吕玲绮了,因为我的火气也被贾诩的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给挑拨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贾诩一点也不把我的怒气当回事,继续满不在乎说道。“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开口温侯的遗愿,闭口温侯的意思,一点自己的主张都没有。说你像狗都还是轻的了,你现在根本就是温侯的傀儡嘛。”
“我那是尊重师父!”我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刺激我,所以我现在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受他的撩拨。“你的意思是让我连师父的遗愿都不管不顾吗?这跟欺师灭祖有什么区别?”
“哦,”贾诩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轻描淡写说。“原来只要说一句尊重温侯的遗愿,就能将往日恩情一笔勾销。真是看不出来呢,原来南宫将军是一个这么冷血……不,是一个这么懦弱的人呢。”
我忍不住了,我终于冲过去抓住了贾诩的衣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敢做温侯,没有交代下来的事情。”贾诩突然收敛了笑意,表情严肃得很认真。
我愣住,愕然放开了抓住他衣领的手。
我愣住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贾诩突然严肃的变脸,而是他的那句话,太过出乎我意料之外。
“师父没有交代下来的事情?”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人下!’将军既然身为温侯的徒弟,应该听过温侯说过这句话吧?温侯的抱负是什么,将军只怕比文和更清楚。将军不是曾经跟文和说过,要誓死守护温侯到最后么?怎么温侯一不在,你的心,就完全变了样呢?”
“可是师父已经……”
“没错,温侯是已经不在了。但一个人的荣耀和抱负,却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将军如果就此带着小姐和夫人安然避世,以将军的武艺,固然可保一世平安。若如此,史书上就会永远留下这么一句话:吕奉先,是曹操的手下败将,他永永远远也比不上曹操。这样的评价,将军也觉得无所谓吗?”
贾诩一直在盯着我的眼睛,毫不避讳盯着我的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支天外飞来的神箭,深深插进了我的脑海里,搅得我的思绪一阵翻江倒海。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起兵反曹?”我看着贾诩不再浑浊的眼睛,所有的怒火都已褪去。
我承认,我被他的话动摇了。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同时继承了温侯武艺和方天画戟的将军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去替温侯平反?逝者已逝,既然将军如此景仰温侯,为什么不代替温侯活下去,替他塑造一个更加崇高的荣誉?”
贾诩忽然走上前来,在我耳边轻声说。“请将军好好考虑文和的提议,并在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看看玲绮小姐的反应。”
我闻言又是一愣,呆呆转头看着吕玲绮。
然后我的心一沉,刚才混沌无比的思绪顿时整个清醒了过来。
此时此刻,我终于深切体会到了,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到底有恐怖。
现场一共有五个人,但说话的人从刚才开始就只剩下我和贾诩两个,高顺的话从来不多,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他,貂蝉夫人则完全插不上话,因为我们并不在一个层级以内。
然而一直处在暴躁状态的吕玲绮,从我和贾诩的对话开始,却安静没有说出一句话。这不正常,因为安静并不一定就代表平静,有时还是疯狂之前的象征。
但我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贾诩的话拖住了,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奇怪的情况,而在他的提醒下,当我再看向吕玲绮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双很冷的眼睛,一双,像是被坚冰封膜住的眼睛。
那是一种自我封闭的冷漠,在这样的眼睛里,我只看见了一样东西。
复仇。
不,不止是吕玲绮,我看见了高顺将军一向沉默的眼睛里,住着跟吕玲绮一样的眼神。
“看来小姐的意念很是坚定呢,这下文和可就不敢保证了,如果将军还是拒绝的话,小姐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还用问么?如果我仍执意拒绝起兵为师父报仇,可以想见,今晚复仇心切的吕玲绮就会只身冲入曹营行刺曹操,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不过,以小姐目前的状态来看,若采取了这样鲁莽的行动,成功率似乎不太高啊。”
不太高?岂止,这根本就是自杀吧?
“糟糕了,若小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将军岂非有负温侯所托?”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真的说服我起兵,对不对?”我转头看着一直在我耳边说风凉话的贾诩,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的话,从一开始,就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为的就是将‘只有我能为师父报仇’这个信念坚定植入他们的脑海,再用他们的这个信念来逼迫我起兵,对不对。”
贾诩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后退了一步,但他脸上那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过去的六年对弈里,每一次当我在棋盘上向他认输的时候,他都会展露出来的表情。
每一次,他都是如同今天一样,从不起眼的地方开始布局,而等我发现到他意图的时候,我已被他借用这些小布局联合营造起来的的步步为营,一下子就给逼入了绝境。连挣扎的余韵都没有。
而现在,我又再一次,输给了他的布局。
“在不被对手察觉到的情况下,看清了未来的走势而设下的,那才叫布局啊。”贾诩举起扇子掩着嘴,阴冷笑道。
我叹口气。
“既然如此,”我向前踏出一步,越过了那个阴险男人和吕玲绮,然后走到那一个,至今未发一言的沉默男人面前。“那么南宫亮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将军可否应允?”
高顺抬起眼看着我,还是没说一句话。
我双手抱拳,向他微鞠一躬。“南宫亮斗胆,恳请将军重新为我训练出一只‘陷阵营’!”
“顺,”我听见身前一声雷厉风行的响动,放眼望去,只见高顺将军已单膝跪倒在我面前。“谨遵主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