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玲珑的抽泣声恰到好处地增大了一点,仿佛受到了委屈后的宣泄。
棚外雨声滂沱,棚内一片狼藉,三人挤在这漏雨的破棚之下。
苏清雪倚着柱子,重伤在身,被失而复得的“小师妹”暂时分散了注意力和疑心。
许靖安靠在另一根焦黑的柱子旁,浑身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冰冷的目光洞穿了伪装的泥污,落在“玲珑”身上。
玲珑蜷缩在苏清雪脚边,扮演着她的角色,像一条收起毒牙、融入水草的毒蛇,湿漉漉,可怜兮兮,只为了麻痹猎物,等待那致命的时机。
苏清雪对此毫无所觉。
或许是失血过多让她感知迟钝,或许是“同门幸存”带来的虚假慰藉太过珍贵,她看着脚边瑟瑟发抖的“玲珑”,脸上最后一点警惕也被怜悯冲刷殆尽。
“……没事了,玲珑……”
她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强装的安抚,艰难地抬起没沾血的手,“能……活下来就好……过来,靠……靠过来点,暖和些……”
下毒!
许靖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逼王说得没错,蛇出洞了!
它亮出了毒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硬拼?
他这具孱弱的外门弟子身躯,加上一个重伤的师姐…
此刻,无异于以卵击石!!!
逼王?
那老家伙丢下一句警告就彻底龟缩进识海深处那片混沌迷雾里,任凭许靖安在心底如何焦急呼唤,都再无半点回应,仿佛刚才的示警耗尽了它最后一点力气,彻底“挂机”了。
唯一的希望,是让师姐警觉!
许靖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愤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外门弟子应有的怯懦和关切:“师姐……”
苏清雪微微侧头,黯淡的金眸看向他,带着询问。
“这位……玲珑师妹,”许靖安斟酌着用词,目光落在玲珑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我好像以前在外门,没怎么见过你?青岚宗外门弟子虽多,但像师妹这般……嗯,年纪小又面生的,似乎……”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个“幸存者”,身份可疑!
蜷缩着的玲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呜咽声更大,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质疑刺伤了心,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只留下一个沾满泥水、显得无比脆弱的后脑勺。
苏清雪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看向许靖安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责备和不悦:“许师弟!”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维护,“大劫当前,宗门……宗门十不存一,能活下来便是天幸!玲珑她年纪小,平日多在药圃帮工,少在人前走动,你不认识也属正常。怎能……怎能如此质疑同门?”
她说着,甚至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想将玲珑护得更紧些,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许靖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可是师姐,”许靖安不肯放弃,声音急促了几分,“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还有那令牌……”
“够了!”
苏清雪突然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牵动了腰腹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她喘息着,看向许靖安的目光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排斥。
“许靖安!我知道你只是外门弟子,对宗门核心弟子或许不甚了解。但玲珑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身上的气息、她的令牌……我难道会认错?!”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者对“同类”的极度渴求,近乎低吼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救了我,才有资格活下来?容不下其他同门?!”
这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捅在许靖安心上。
他救她,最初或许带着点穿越者的玩世不恭和一点对美色的觊觎,但一路生死与共,背着她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这份情谊早已不同。
可现在,这份情谊在苏清雪眼中,似乎变成了他排挤“真正同门”的依仗?
血玲珑恰到好处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半边脸上那道新鲜的划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看向许靖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一丝恐惧,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蝇:“许……许师兄……你……你不信我吗?我……我真的是玲珑啊……”
她说着,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又往苏清雪身边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苏清雪染血的衣角,正好覆盖在刚才涂抹粉末的地方。“我……我采药……是想救同门……我……”
“你看!”
苏清雪看着玲珑这副模样,心疼更甚,对许靖安的不满几乎达到了顶点,
“她还在想着救我们!许靖安,收起你那点无谓的猜忌!大敌当前,同门之间更要互相信任!”
互相信任?
许靖安看着苏清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维护,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正被致命的毒药无声渗透。
再看血玲珑,那张糊满泥污的小脸上,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冲刷出些许干净的皮肤,更显得楚楚可怜。
然而,许靖安却清晰地捕捉到,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下,那双看似纯净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嘲讽,如同毒蛇在阴影中吐信,一闪而逝。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她信我,不信你。
棚外的雨声更急了,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许靖安心头。
寒意更深,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逼王装死,师姐被蒙蔽,毒已下,敌在侧。
他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西陵城的路,在暴雨中变得更加泥泞难行,而这条路上,致命的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
许靖安握紧了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与蛇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