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来的时候，元忱正坐在我床边吹着药汤，而阮思思正站在他身后哭肿了眼。

我抬手打翻了元忱手里的碗，撑着身子指着他身后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将人手收回去？难道她一个修仙的人还要比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爹娘脆弱吗？」

元忱按住我的手，脸上闪过懊悔和不快，他开口：「不怪思思，是我当初想着如今凡间河清海晏，而思思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危险，这才将人收回。」

「好！你们好得很啊哈哈哈！」

我气极反笑，掉头紧盯着元忱，突然开口：「你爱我吗？」

元忱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时间沉默不语。

我自嘲的笑着，然后看向他身后恶狠狠盯着我的阮思思，语气温柔得瘆人：「这么说你爱的是你的思思吗？」

阮思思脸上还没来得及闪过惊喜，元忱便腾的站起身，脸上是一派难堪和错愕。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岑舒你休要胡说！」

「思思是我的徒儿，我知道你怨我们，但何必用如此下作的话语污蔑我和她？」

言语掷地有声。

我看着阮思思突变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只觉得荒唐得好笑。

「哈哈哈！」

多可笑，我和阮思思因为一个男人互相对彼此怀揣着巨大的恶意这么多年，到头来谁也没得到过这个男人的心。

我占了元忱妻子的名分，阮思思占了元忱的偏爱和独宠。

到头来……哈哈哈！

「咳咳咳！」铁锈味溢满口腔，丝丝温热的液体从我嘴角滑过，眼中泪水满眶。

我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就像得了疯病一样又哭又笑，我笑得前仰后合。

「阮思思，你赌错了哈哈哈！我跟你都错了！」

「这是你的报应哈哈哈，这是你间接导致我岑家灭门的报应！」

在元忱不解的眼神中，我停止了笑，我红着眼恶狠狠看着元忱：「我恨阮思思。」

「恨她能得到你特殊的偏爱，恨她享受了你曾在凡间给予过我的温柔和关怀，恨她与你日夜相伴，恨她挑拨你我关系……但我更恨你！」

元忱听到“恨”这个字眼脸色白了一瞬，他抿着唇看着我，那双我曾经最爱的盈盈秋水剪瞳中，如今盛满了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对着他咧嘴一笑：「我最恨你啊元忱。」

恨你始乱终弃，负我又负我岑家。

恨我有眼无珠爱上你，跟着你离开岑家。

「砰！」

阮思思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地。

我看着元忱神色慌张的将阮思思抱起，临走前他满含歉意的看着我，仿佛担心我会为他的离去而黯然魂销。

嗤，真是可笑。

西峰后山因为没有灵气存在，一直没有弟子愿意踏足这里。

但在今日，一队着装统一行进间井然有序的队伍闯入了这里。

他们高呼着「将罪人岑舒带到伏诛台上」，一把将我从床上拖出来，用锁铐铐住我的手推着我前进。

我就这样被他们带到了一片开阔的高台上。

抬眼是端坐在上方的西峰高层，我在一众气质卓然仙气飘飘中的仙人中看到了元忱，还有面色苍白立在他身侧的阮思思。

我垂下了眼。

「罪人岑舒，故意损坏西峰弟子阮思思之魂玉，致她修为大减命悬一线，当诛！」

「念在其不是西峰弟子，还是一介凡人，特免去死刑。」

「但死刑可免活罪难逃，今罚岑舒受三十鞭刑，驱逐下山！」

仙人悲悯又威严的法音传遍整个西峰，强势的灌入我耳中，震得我耳朵生疼。

「岑舒，你有何要说的吗？」

我仰起脸，一片开阔的蓝天映入眼帘，流云翻腾，有白鹤振翅飞过，在天际划出一道道雪痕。

我伸出手想要将那流云握入手中，仿佛这样就能握住我曾经如流沙般逝去的光阴和爱意。

只是一手空空，什么都抓不住。

我无力的垂下了头，声音轻又飘：「无。」

「岑舒！」

元忱惊慌的声音在这广阔的高台上突兀的响起。

「岑舒你在说什么？！你解释啊！解释就不会有这么重的责罚了！」

「肃静！」

元忱的声音如流星划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寒风拂过的高台上，我耳边只剩下逼近的脚步声和鞭子轻轻抽打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

「啪！」

「唔……」我闷哼了一声，被这道鞭击带来的冲击力掼跪在了地上。

台面冰凉无比，顺着我的膝盖一寸寸蔓延到我的心口。

「啪！」

「啪！」

剧痛阵阵，目之所及之处皆是鲜红一片，分不清是我呕出的血，还是鞭子抽在我身体上带出来的血。

就像是一场梦境，我看到了纷飞的桃花雨中，我的爹娘牵着我那年幼的弟弟，正温柔笑着冲我招手。

「舒儿，我们回家吧。」

「家……咳咳……」大口大口温热的血从我口中咳出，我蜷缩在血泊中，沾满了鲜红色的手伸向他们。

「带我回家吧。」

虚影浮光的梦境中，我终于握住了娘亲的手。

她笑盈盈的看着我，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怎么瘦了啊舒儿？」

这声音太过治愈人心，让我泣不成声。

我爹哈哈一笑：「小舒儿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就是就是，姐姐不要哭了，等润润长大了，润润保护你！」

我弟弟岑润稚嫩坚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将眼泪擦去，吸着鼻子看他们：「我不哭了，我只是……想你们了。」

远处有烟花在黑暗中绽开，如层层花瓣在春风中展开了鲜艳的色彩，又如天际抖落的星子，松枝簌簌落下的白雪般纷纷扬扬。

我娘亲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润润，我爹就笑眯眯的跟在我身侧，他们带着我往那烟花处走去。

我知道，我要跟他们回家了。

痛苦无望地在西峰上待了几十年，唯有此刻让我觉得心口满满，一股名为“幸福”的情绪充盈在我五脏六腑，让我行走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只是才走一段路，我娘亲便停下了脚步，她偏过头看我：「舒儿，还有人在等你。」

恐慌袭来，我抱着娘亲的手臂：「娘亲，没有谁在等我，我只想跟你们回家！」

话音刚落，在我身后的黑暗处响起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岑舒？」

「岑舒醒醒！」

「岑舒！」

娘亲温柔的摸着我的头：「舒儿，我们会等你回家的。」

我含着泪水摇头：「娘……」

手心一空，我的娘亲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她轻轻将我往后一推。

「舒儿，要好好生活哦！」

「小舒儿，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别总像小时那般不着调。」

「姐姐要一直开心哦，我们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也要好好过哦！」

我号啕大哭的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娘！爹！润润！」

烟火的红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块浮着游光的红帐将他们笼罩，朦朦胧胧让我看不清。

烟花升起又落下，在那鎏金溅玉般的光芒熄灭间，我爹娘和弟弟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四周归于黑暗，然后一片耀眼的光芒从我眼前袭来，一声惊雷般的「岑舒！」落入我耳中，我身子一抖，终于睁开眼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