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青岛,雨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腥气。靠近软件园的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一股子机房服务器散热片独有的金属焦糊味从 601 房的门缝溢出,这台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主机现在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马雨车对着黑底白字的屏幕敲下最后一个字符,他熟练的将自己的作品打包并发送到那个昵称叫「Tony」的邮箱里。屏幕右下角的聊天软件疯狂跳动,群名是「闪电外包 11 组(青岛)」。
【任务 A1037-前端交互优化,已完成并提交,请查收。】
马雨车@了群里的 Tony。
几秒后,一个群友冒泡:「@雨车神速啊!还接单子不?有个小后台日志分析。」
马雨车揉了揉因紧盯屏幕而干涩发红的双眼,回复:「行,需求发我看看。」
屏幕上弹出一个小小的文件传输窗。这就是马雨车现在的生活——在十来个虚拟的「外包村」里抢单、接活,用指尖流淌的代码换回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房贷还款额。
窗外雨声渐大,他起身走到狭小的阳台,点燃了一支廉价的香烟,其实他并不喜欢吸烟,点燃后大多时间也只将它夹在手里。他的视线穿过晾衣架上仍在滴水的衣服,看向对面软件园灯火通明、光鲜靓丽的写字楼。几年前,他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弹奏代码「钢琴曲」。2018 年,行业如火如荼,怀揣着对稳定生活的期许和对未来的憧憬,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咬牙在公司旁买了这套不大的房子。女友也搬了进来,那段日子,键盘的敲击声里都带着甜蜜。
2021 年的冬天,海风也格外刺骨,行业寒流如约而至。他所在的那家初创互联网公司的会议室里,气氛比窗外的冰雪还生冷。「架构调整」、「业务优化」,一个个并不讨喜的词,后面还跟着一串串名字。当他的名字被念出时,马雨车并不意外——他是组里唯一没有植入「共享」系统的人。
「共享」,『生命探索』公司那套风靡全球的侵入式脑机接口的名字。「共享智慧,共享未来」——巨大的广告牌就伫立在软件园门口,LED 屏上循环播放着白领们用意念操控复杂建模软件、视力损伤患者重见光明,或是瘫痪病人重新站起来的激动影像。公司里的同事们早两年就开始陆续植入。起初是图新鲜:用意念控制 PPT 翻页、在茶水间不动手就设定咖啡机、午休时间闭着眼睛联网飙赛车游戏。后来系统升级,更是能协助快速搜索知识库、缓存行业最新算法框架甚至各种生活小贴士。那些植入了「共享」系统的同事就像有了一部随时在线、直通大脑云端的外挂硬盘,实力轻松碾压肉体凡胎的马雨车。高层乐见其成,这似乎是提升效率的捷径。
马雨车因负担不起植入费用,加上年轻气盛,总觉得靠自己的脑子也能行。他天赋确实不错,15 岁网吧自学的野路子,硬生生在编程和算法领域钻出名堂。学历?那张纸在真本事面前似乎不那么重要——直到裁员时。留下的人,大多植入了「共享」,公司似乎更信任那些与系统无缝连接的大脑。他曾对女友说:「这东西看着方便,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共享』出去了,怪不舒服的。」对此,女友只是笑笑,劝他别想太多。
裁员后,现实毫不留情地撕碎了生活的假面。收入锐减,负担沉重的房贷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放下自尊,疯狂求职,却发现招聘要求里悄然多了一条「植入脑机接口者优先」的条款。没有「共享」系统的他,仿佛成了原始人,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神经。最终,女友在某个雨夜收拾行李离开,留下一句疲惫的「雨车,看不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