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走远,反倒是靠在梨花树下,静静听着沈安年授课。
她说得绘声绘色,连我都忍不住入了神。
课毕,我拦住她。
谢朝阳不满道:“娘亲,你想作甚?”
“娘亲想给沈夫子好好道个歉,你们先走。”
谢长京揽着谢朝阳而去,临了又道:“你最好是道歉,别乱来。”
我点头笑答:“自然。”
待他们走远,沈安年落了笑,“夫人,道歉就不……”
“你说的那个地方,真的有这么好吗?”
她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说:“那个世界,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吗?”
她嗤笑:“废话。”
我继续追问:“那大家都请得起夫子了吗?”
沈安年转起毛笔,语气有些不耐烦,
“夫人打听这个作甚?”
我擒住她的双肩,摇晃了两下:“回答我。”
沈安年像是被我的眼神灼烧到,竟难得认真道:
“在我们那啊,童子皆得九载肄业,家中贫寒者亦能申请补助,田埂之上,禾穗可乘凉,民众皆得饱食。”
“耄耋含饴,稚子弦歌,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谈起那个世界,她的眼睛也闪亮亮的。
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我抑制住心底的狂喜,暗自喃喃:那就好。
大家的坚守得来了光明。
不过一天,许平时期的记忆像海啸般冲进我的脑海。
同时的,阿萍的记忆在不断退潮。
以至今晚,谢长京问我,他的靴子有没有缝好时,
我端着纳了半只的鞋垫,陷入了沉思。
什么时候的事?
哦,好像是每年的习惯,梨花落下时,总要给父女二人缝新的衣裳和凉靴。
谢长京过去在战场上受了伤,便带着我们回了乡下的老宅,受伤后他对衣料这些总是过于敏感,所以我一直都是亲手做的。
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应当。
见我忘记,谢长京的手顿在空中,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阿萍,你过分了。”
“这是你分内的事情,你不该偷懒。既如此,罚你明天春会不许去了,留在家里做好我和朝阳要换季的衣物,别人做的穿不习惯。”
“对了,沈夫子心善,连束脩也没要,她的那份,你一并给她做了罢。”
他说的言之凿凿,转身走了去。
白梨花自半掩着的窗扉吹进,我伸手捻住。
春会吗?
谢长京,你是不是忘了,成亲后,我从来没去过春会呢。
好像是为了缝新衣,好像是为了去买时令的瓜果,又好像是为了准备什么饭菜。
总之十三年了,一次也没去过。
当年总想着明年能去,明年总想着还有后年。
可年年复年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一起过得最后一个年。
就着昏暗的月光,我沉默地缝着半只鞋垫,骤然有泪珠掉落在针尖处。
天边尚可见朝阳时,我缝好了一双鞋。
穿在我的脚上,正正好好。
很快,院里响起了细簌声,赶春会的人儿都起了来。
落锁声下,又很快静了下来。
我起身扒开一点门缝,探头看去。
三人租了辆马车,好一个肆意可言。
可是呢,去年春末,我跟着隔屋大娘一起去西山采茶。
西山茶叶好,谢长京爱喝。
回来时日头已晚,便一起凑了些钱坐着牛车回来。
然后呢?
然后谢长京说我铺张浪费,谢朝阳说我懒虫,连几步路都不肯走。
渐行渐远的马车压过枝条,响起费力的吱呀声。
或许,我该伤心的?
可是属于阿萍的回忆在渐渐散去,感情也在慢慢消散。
所以,这颗心脏,它在平稳跳动,没有任何不适。
我隐约记得,从前这天,要忙的事情是很多的。
想不起来了,干脆不想。
就这样一直惬意的躺着,躺到日薄西山,躺到那三人回来。
谢长京提着一只烧鹅,声音难掩喜悦,“阿萍,我们回来了。”
“饭做好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嘴唇努向厨房,“日头热了,自己去盛点稀粥喝罢。”
谢长京有些不可置信,走到炉灶旁掀锅一看,当真只有一点清粥和几根咸菜萝卜。
他眼皮肉眼可见的跳了三下,
“阿萍,今天怎么可以喝稀粥?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