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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任行洲瞪大了眼睛，神情错愕无比，思索片刻，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江淮月抢了你老公是吗？我知道你希望她早点死，但现在我找她有账要算。”
阿美嘴唇颤抖，眼底都是为我不值。
沉默良久，恨恨道：“凤凰山，她说你会找到她的。”
其实我骗了阿美。
我曾告诉任行洲，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想葬在凤凰山那个美丽的地方。
这一刻，任行洲心底彻底被不安填满。
就连舒卿的电话无数次打来，都被他无情挂断。
他飞奔下楼，台阶处差点就被绊倒。
上了车，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对司机大吼：“去凤凰山，快！”
车子很快就到了凤凰山。
隔着很远，只见小木屋旁新起了一座小坟包。
不知是土软，还是任行洲的脚软，每一步他都挪得艰难。
他无措地四处张望，嘴角却下意识发出嗤笑。
“戏还做的挺足的。”
他不相信，短短一天，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就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他强忍怒气，牟足了劲对着周围大喊。
“江淮月，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快给我滚出来。”
“你害得舒卿流产，以为做这场戏就能躲过去吗？”
“不出来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还真能把自己埋进去不成。”
在任行洲授意下，几个工人拿着铁锹便开始掘我的坟。
木棺钉一颗颗卸下，任行洲迫不及待来掀我的棺材盖。
“我倒要看看等会你怎么收场！”
满满的嘲弄语气中，盖子一寸寸挪动。
直到露出我苍白无比的面孔。
骨头架子一样的身体，套着我和他结婚时的婚纱。
当年穿来有多么风姿绰约，如今就有多么的不舍身。
轰隆一声闷雷，任行洲脚步踉跄着后退，一下跌坐在土堆上。
他神情惊愕，似乎是不敢相信。
缓过神后，他一把抓住助理的衣角。
“那只是道具对不对，做的好假，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假。”
他嘴里说的这么确定，却始终不敢再去看一眼。
好像只要不去确认，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我又一次耍了他。
助理表情为难，几次启唇，却只能附和道：“对，好假。”
得到想要的答案，任行洲自信起身，掸去身上的浮土。
“我要是再信她，我他妈就是蠢货。”
“我们走，别管这些了。”
人群散去，空山归于寂静。
云层里的闷雷声终于化作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就好像替我大哭了一场。
雨水化了泥土，污了我一身白纱。
我的灵魂就落寞地守在土堆旁，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影匆匆而来。
是不放心赶来的阿美。
她并未撑伞，在看到现场狼藉后，哭着扑在我的棺材上，替我挡去那场大雨。
愤怒的嘶吼在大山里回荡。
“任行洲，你会后悔的。”
6
替我擦洗干净后，阿美将我安放在冰棺内。
她握着我的手，如同往日拉家常那般。
“淮月，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你就干干净净的离开这里吧。”
我的灵魂被困在这世上，每日跟在任行洲身旁晃荡。
他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吃饭，睡觉，工作。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毫无感觉。
眼看任行洲和舒卿的婚期降至，舒卿殷勤地拉他去选婚纱。
当一身华丽婚纱的舒卿从帷幕后走出来时，任行洲的目光却逐渐涣散。
像是透过这件婚纱，在看另一个人。
和舒卿说话时，任行洲也是屡次失神，回答的难免敷衍。
舒卿早已察觉异常，赌气地脱下婚纱，冷着脸问任行洲。
“你在想什么？江淮月吗？”
任行洲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却是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从她抛弃我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恨不得她去死。”
“万一她是真的死了呢？”
任行洲被这句话问得僵在原地，下颌肌肉也不自觉咬紧。
片刻后，吐出一句：“与我何干。”
“更何况，像她这种贪图富贵的渣女，怎么舍得死，祸害该遗弃千年才是。”
舒卿终于被逗笑，抱住他的胳膊不停撒娇。
我捂着阵阵作痛的心脏。
原来就算是灵魂，也会感到心痛啊。
婚纱选定后，舒卿像是防备我会随时出现捣乱一样。
往日她都会开直播分享自己的贵妇生活。
可当晚，她却聊起了我。
聊我这个前妻如何嫌贫爱富，为了钱抛弃任行洲，迫不及待找有钱人嫁了。
聊我只顾自己过快活日子，只有她悉心照顾任行洲，陪着他东山再起。
聊我恬不知耻回来纠缠，偷刷前夫信用卡，害得她流产，永久失去生育能力，还躲起来不出面承担责任。
本来我就恶名在外，如今网友更是被她声泪俱下的哭诉打动，纷纷讨伐起我。
“要不是任家收养，她一个孤儿早饿死在外面了。”
“听说她当初可是捐了一颗肾才嫁进任家，这女的为了钱，还真是什么狠事都做的出来。”
“凭什么这种渣女能过的这么好，我们卿卿却要受这种委屈，必须让她承担责任。”
直播全程任行洲都看在眼里。
他不仅没有阻止的想法，甚至买了水军，让他们骂得再凶些。
她笃定，我会因此忍不住现身，哪怕是恬不知耻地出面狡辩几句。
在网友的人肉下，连我的身份证信息都被曝光在网上，任人辱骂指点。
然而随着网友越扒越深，却发现事情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有相关部门的网友出面作证，系统里显示我离婚后并未再婚。
有人查出我根本就没有出入过高档场所，账号里分享的炫富日常全是盗图，连我最多的花费记录，都是在医院里。
随着扒出的爆料越多，任行洲越发烦躁。
他笃定这又是我的把戏，一度气得砸了办公室。
事情越炒越热，紧接着一个以“江淮月”命名的账号突然火了起来。
7
这个账号刚刚创立，每发一张日期时隔一个月的化疗单，后面就跟着一条关于我的视频。
一共24条，跨越两年，囊括江淮月的一生。
2023年7月3日。
“拍什么临终回忆录啊，怪怪的。”
“不过也好，从此以后我在你们心中永远都是年轻漂亮的样子啦。”
画面中的我，一头乌黑秀发梳成平常模样，坐在破旧出租屋阳台，慵懒地晒着太阳。
阳光照在我苍白的嘴唇上，却显得那么无力。
屏幕后传来阿美啜泣的声音。
“你说你是何必呢。”
我却望着那天空，答非所问。
“这样好的阳光，多见一次都是赚了。”
我明明那么开心，阿美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你要是把钱都花在自己身上，那才是真的赚了，也不必最后的时光，还窝在这个小出租屋里。”
“一个病人，还要撑着病体去刷盘子送外卖。”
最后一句话，哭腔已经很明显了。
我却回过头，反倒笑了起来。
“那些钱啊，要花在我最爱的人身上。”
“任行洲吗？他可不会领你的情。”
我笑着，却只是僵硬得笑着。
阿美立即改口：“好啦好啦，吾友虽蠢，寿比王八。”
……
助理刚刚摆好的文件，再次被任行洲扬了一地。
“这又是演的哪出？说的好像我欠她的似的，这些年来她从来只顾自己享乐，关心过雅雅半分吗？”
助理叹了口气，不解他明明表现地多看我一眼都恶心，却还要继续看下去。
……
2024年2月1号。
我的头发稀疏了许多，扎起来只剩一小团。
今天是雅雅生日。
我就顶着那团小揪揪，献宝似的给阿美展示我给雅雅准备的生日礼物。
满桌的小礼品，廉价却用心。
“从现在到雅雅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都准备好啦。”
“以后就拜托你，每年她生日的时候，偷偷送给她。”
阿美哼了一声，毫不领情。
“我才不给你跑腿，你每年必须亲自去送。”
“每年啊，可我活不了那么久了怎么办。”
我还在失落，阿美却已经揪着我往外拉。
她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开车径直将我送到了任家别墅门前。
那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犹豫许久，我将那个精心包装的礼盒放在门口。
“雅雅！”阿美突然大喊一声。
可我却没有勇气，做贼一样往巷子角落跑。
大门打开，雅雅小小的身影探出头来，发现了地上的礼盒。
发现是她最喜欢的酷洛米发卡时，她高兴地蹦了起来。
雅雅身后，任行洲好奇地左右张望。
看到他的那刻，心口猛地一颤，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缝里。
再次探头去看时，任行洲身侧已经站着舒卿，甜笑着挽住他的胳膊。
大门砰地关闭，我死死咬住嘴唇，喉咙里那股酸胀还是冲上了眼眶。
“你难过吗？”阿美突然问。
“才没有，谁难过谁是狗。”我连忙抬头看天，眼泪才没落下来。
“那你在狗叫什么？”
“你就应该现在冲上去，告诉他你没有再婚，也没有花他一分钱，你只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我连忙伸手去捂镜头。“别说了。”
视频戛然而止。
8
任行洲错愕地瘫软在椅子上，思索片刻，他愤怒地朝助理大吼。
“我不是让你调查她的情况，你说她再婚了，还过的很好？”
助理低下头，声音蚊子一样嗡嗡的。
“我也是从她社交账号上看到的。”
“蠢货，那好与不好不都是全凭嘴说。”
任行洲脸憋得通红。
等那股劲儿过去，又跟没事人似的往椅子上一靠，神色坦然。
“就算她真的得病了，那也是她活该。”
他能这样想，我丝毫不意外。
毕竟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我不顾他死活，卷走家里钱财是不争的事实。
任行洲眸色黯然，突然低头掏出脖子上的项链。
当项链上的坠子落下时，我整个人定住了。
是和永恒之心一对的婚戒，他居然随身带着。
任行洲指腹摩挲着戒指纹路，嘴里呢喃着：“那颗永恒之心也没能换来永恒。”
眼底的悲伤刹那间被寒意侵染，他猛地拽下那枚戒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为了不再受我打扰，任行洲索性将手机关机，强迫自己不去想。
他让助理为自己安排项目洽谈，忙起来试图忘记一切。
巧合的是，约见的合作商也是我的老熟人刘总。
刚刚落座，刘总便将一枚首饰盒推到任行洲面前，说起了客套话。
“这些年跟着任总，我们公司也是蒸蒸日上，我夫人特意交代我，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任行洲轻挑眉头，虽然没兴趣，却还是礼貌性地打开首饰盒。
当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时，他的瞳孔骤缩，猛地起身。
“永恒之心，怎么在你那里？”
刘总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你不知道吗？”
“你公司快要倒闭那年，江小姐挨家挨户地敲我们这些老主顾的门，她知道我夫人早就喜欢这枚永恒之心，于是她便登门送出这枚戒指，拜托我介绍人脉，帮任氏集团脱离难关。”
“唉，听说她被那些老总为难，又是送珠宝，又是陪人家喝酒唱歌的，愣是谈下不少合作，光是那些名贵珠宝，我看她都送出去不少。”
“就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最后你俩还是离婚了。“
刘总没想明白，任行洲却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记忆的缝隙里，有一瞬他突然捕捉到了。
我手指上的文身，和永恒之心一摸一样。
他全身不停颤抖，似乎失去了呼吸的本能，大口地喘着气。
不顾错愕的刘总，任行洲狂奔着跑出酒店大门，一头钻进车里，一边喊司机去阿美住处，一边手忙脚乱按手机开机键，点开了那个他一直想逃避的界面。
“江淮月”的账号正好更新到最后一条。
也就是几天前录下的。
9
彼时我刚从抢救室出来不久，却还是强行画了个妆。
耳边监护仪不停报警，如同哀乐。
我就在这生命的丧歌中，身穿一袭白纱，笑着面对镜头。
阿美嘟嘟囔囔。“自从你把最后一颗肾捐给了任行洲，你知道你踏了多少次鬼门关吗？”
“你在抢救的时候，他却搂着别的女人，和她订了婚。”
我有些失神，对着镜头一笑。
隔着屏幕，隔着时空，如同和任行洲面对面说话。
“是啊，我们的故事，还是烂尾了。”
“其实我是信命的，第一次给你捐肾的时候，我就向神明交换，我愿意用我毕生幸福，换你平安康健。”
阿美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那这次，你又拿什么和神明做了交易呢？”
我胡乱抚去眼角眼水，低下头去。
“照顾好女儿，我爱你们。”
……
任行洲几乎疯了一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不要，淮月，不要这样。”
可他翻遍了阿美家附近，都不曾找到阿美的身影。
就在崩溃边缘时，助理打来电话。
“我查到那个许美在哪了，她在殡仪馆，正要给江小姐火化。”
挂了电话，任行洲一把扯下司机，自己上了车。
一路油门踩到底，连闯几个红灯，终于到了殡仪馆。
“砰！”
火化室大门被撞开，任行洲满脸湿透地站在门口。
然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却只有炉子里燃烧的火焰。
“不要！！！”
任行洲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炉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燃声，最后属于江淮月的痕迹也彻底消失。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说。”
阿美一袭白衣，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说了你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活着吗？”
“你病入膏肓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查出了不治之症，可她什么都没说，为你铺好了所有的后路。”
“就连她刷你那五十万，也只是她想活到女儿生日那天，她实在拿不出钱化疗了，她怕你发现，只能先买奢侈品，然后低价出售，换她的救命钱。”
看着任行洲生不如死的模样，阿美眼底却只有嘲弄。
“但凡你对她多一丝信任，她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任行洲苦笑着，眼底却只有绝望。
抬头一巴掌一巴掌朝自己脸上扇去。
骨灰被装出来后，任行洲迫不及待伸手去接，却被阿美无情推开。
“你不配。”
任行洲刚想再说些什么，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接通后，是助理焦急的声音。
“任总，我查出来了，舒小姐并没有怀孕，只是生理期来了，她买通了医生，故意搞的假证明。”
“还有……”助理欲言又止。
“快说！”
“还有当年她是听说有个大佬要投资你，才那么殷勤地来照顾你。”
“而且她明着对大小姐好，背地里却一直虐待大小姐。”
那一刻，我看见任行洲眼底滔天的怒意。
10
他拜托阿美照顾好我后，便出了门。
车子一路疾驰，停在舒卿家门口。
舒母还以为任行洲是来交代结婚的事，满脸笑意将他迎进去。
嘴里还在感叹着：“江淮月也算是报应，她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打搅卿卿和我贵婿的幸福了。”
舒卿也害羞地捂着脸，沉浸在幸福中。
直到他们发现任行洲脸色不对。
任行洲垂眸扫视过他们，冷冷道：“这婚不结了。”
“什么？”舒母瞬间蹦起来。
“我女儿为你流产一个孩子，失去生育能力，你居然这么狼心狗肺，说不结就不结了？”
任行洲甩手将真正的诊断证明摔在舒母脸上。
“你还有脸说，舒卿污蔑淮月害她流产，实际上她早些年跟着男人鬼混，早就没有生育能力了。”
舒卿不可置信地捡起诊断书。
知道事情败露的她，扑腾跪在任行洲面前，涕泪横流。
“可我是真心爱你的啊，你别忘了你生病的时候，是谁废寝忘食的照顾你。”
“当然是你为了钱，难道还要我把证人带到你面前吗？”
舒卿完全慌了，死死拽着任行洲的裤腿。
“还有雅雅啊，江淮月死后，你忍心雅雅没人照顾吗？”
“啪！”
任行洲一巴掌扇在舒卿脸上。
“你虐待我女儿，还有脸提雅雅！”
舒卿彻底绝望了，瘫坐在地。
回去后，任行洲通知律师，收回曾经舒家拿走的所有房子和财产。
舒父舒母这两年来大手大脚惯了，每次信用卡刷爆，都有任行洲买单。
这下不仅房子没了，还有巨额的欠债窟窿填不上。
无奈，他们只能带着舒卿逃回乡下。
我去世的消息，最后还是被雅雅知道了。
她像我教她的那样坚强，亲手将我的骨灰埋在凤凰山的大树旁。
“妈妈，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一定会健康开心的长大。”
“以后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来抱抱你。”
这一次，换任行洲只能远远地眺望。
雅雅走后，他将那枚永恒之心埋在了我的骨灰旁。
回去后，任行洲下了死命令，势必要让舒家家破人亡。
走投无路之下，舒家父母居然将舒卿卖给了一个老头。
那老头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婚后舒卿身上没一块好肉，不久后就不治而亡。
舒家父母被追债的穷追猛打，最后也死在了无名小巷。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
多年后，阿美的病彻底康复，有了心爱的人。
雅雅满十八岁继承任氏集团那天，任行洲被发现服药死在我们曾经的卧室里。
死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我们的合照。
按照遗愿，他怕打搅我的清净，就埋在我的不远处。
隔着一座山坡。
远远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