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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在那家杂货铺一待就是三年的时间。
只可惜在我18岁那一年，老板因故去世了。他走的那一天，我哭得比他们的妻儿还要难过。
丧事过后的第二天，老板娘找到我，说：“你走吧。”
就算她不提，我自己也会主动走的。我知道老板在世的时候，她跟老板一直因为我吵过架。她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哪些地方得罪了她，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我不讨喜，我一直知道。
老板则觉得我虽然不爱说话，但手脚还算勤快。其实更主要的是，他只是想给无家可归的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孤儿。他对孤儿出身的我，有着无以言表的怜悯与同理心。
凭良心讲，老板确实待我不薄。
但是我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导致他的家庭不睦，所以提过几次要走。老板拒绝了。
他说：“你走了就是没良心。你知道像你这样管个吃住就可以不要工资的人多难找吗？我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你，现在你留下就是报恩，走了就是忘恩负义了。你看你要当什么样的人。你走了我上哪里找这么便宜的人？你可别干恩将仇报的事情！”
明明是帮我，一番话却全都是他在占我的便宜。
自此以后，我再没提过走的事情。
但是，自从老板过世之后，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了，这里也再容不得我。
7
从杂货铺离开，我辗转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活儿。上工地做过小工，砌砖绑钢筋，也进过电子厂，做过流水线工人，当过保安和服务员，发过传单扮过人偶。
那些年，我做过的工作太多太杂了。
我也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甚至于去了大城市。当我从某个城市的CBD经过的时候，我抬头仰望这些高耸入天的摩天大厦，我想这才叫做城市。但是这些地方，我大概一辈子也进不去。
我想，就算一个顶平凡的孩子，大概也会是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然后考一个大学，毕业以后来到大城市，进到CBD，然后风风光光做一个白领。而不是像我一样，从流浪开始，靠着两只手做着苦力来谋生计。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他们。
但我只是在一两公里之外，在靠近地铁口的地方发着传单。我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饭店提供外送服务，我和另外一个服务员阿万被安排到地铁口发传单。
老实说，这项工作挺枯燥的。来来往往的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眼睛盯着手机，没人有功夫搭理在地铁口推销的人员。
人们懒得接一张传单，接了还得丢掉，多此一举。
我在地铁口站了一个钟头，恰恰是早高峰扎堆上班的时间。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无数，但是手上一沓传单仍然还留着。我看他们衣着时尚风姿绰约，而我一件发黄发皱的衣服好像已经穿了好几年。可他们中的大多数，看上去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啊。
但就发传单这件事，阿万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朝我耸了耸肩，然后转头把剩下的传单丢到了垃圾桶，我说：“你干嘛呢？”
“没发完回去是要挨骂的，你刚来不知道，咱们那个老板脾气不知道有多臭。现在没什么人接传单的，你以为十年前呢？”
“可是也不能直接丢掉，不是应该发完再回去吗？”
“你想得挺美，你一个小时没发完，你以为可以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随便你待着发传单啊？老板定的就是一个小时得发完然后回去，不是说发完了再回去。店里还要人帮忙呢，哪能让咱们一直待在外面？”
“可是没发完不是应该带回去明天再拿出来发吗？直接丢掉再去印不是还要花钱？”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带回去不就是不打自招了！那没发完，不是要挨老板一顿骂了？我刚才跟你说那么多白讲了啊？再者说了，再印也是花老板的钱，又不是花你的钱，你担心个什么劲儿？你就算帮老板省下钱，这钱你以为进得了你腰包啊？哥告诉你，老板一个月就给咱们2000块，能少干活就少干活，你给老板想那么多干嘛？你是脑子有毛病吗？”
阿万继续跟我说：“你别是心灵鸡汤喝多了，以为讲诚信讲规矩就能获得什么不一样的好结果，我告诉你，社会是很现实的，你不机灵一点，倒霉的是你自己。你以为老板会守在哪个地方，看见我扔了传单就出来骂人，看见你那么诚实没发完就带回去，就表扬你吗？你别做梦了，少看些鸡汤，多看看现实吧！”
我听明白了。但是我还是决定把传单带回去，我想我的诚实应该能够获得老板理解。
但是我猜错了。如同阿万回去前对我百般苦劝：“你就是个大傻子，让你丢掉你偏要带回去，你不被老板骂一顿我阿万跟你姓。我可告诉你，你自己找死别拉我垫背，我空着手回去就是发完传单了，你要拆我台我可跟你没完。”
阿万说的是没错的，我果然被老板给狠狠数落了一顿。尤其是当老板发现阿万空手回去的时候，就更加觉得我窝囊没用。
但我没有怪阿万，他毕竟提醒过我，是我自己一根筋偏要往枪口上撞的。
老板还警告我：“店里现在生意不怎么好，我过一阵准备开掉几个员工。你们谁表现好谁表现差我都看在眼里。”其实我想问为什么我诚实反而处在被开掉的境地，而阿万却可以被表扬？但我最终没说出来，因为那样就会拆了阿万的台了。
不管怎么说，阿万教会了我第一课：做人可别太老实。
但我不想因为免遭一顿骂，而违背了自己做人的信条。尽管这个信条对于阿万来说，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就是个碍手碍脚的玩意儿。
阿万一直跟我强调：“咱们一个月挣2000块钱，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信条，我信你个鬼的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