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晞晚进包厢的那一刻起,陆砚深就注意到她了。
没办法不注意。
那张脸,和苏婉有七分像。尤其是在昏暗光线下,低眉顺眼的时候,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婉是娇养的玫瑰,明艳带刺。而这个女孩,像路边被雨水打湿的野草,卑微又倔强。
所以他只是看着。
看着她替同事解围,看着她为了那一万块钱灌下那瓶烈酒。
他心里甚至有些冷漠的嘲讽。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种事,在这种地方,每天都在上演。
直到那一耳光。
当他看到那张酷似苏婉的脸,被那么粗暴地打得偏过去,看到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那一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怒意,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
于是,他开口了。
陆砚深缓缓站起身,走到包厢中央。他没看林晞晚,只是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扔在彪哥面前的桌上。
“她的医药费,还有你的精神损失费,都在里面。密码六个八。”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彪哥连个屁都不敢放,捡起卡,点头哈腰地带着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砚深这才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林晞晚。
“起来。”
他的声音,和此刻地板的温度一样,冰冷刺骨。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像个神祇,从天而降,将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
“咚!咚!咚!”
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像砸在心口的闷锤,将林晞晚从一片混沌的噩梦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坐起身,头痛欲裂,胃里也翻江倒海地烧着。
门外的声音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粗暴。
“林晞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房东。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平时收租时都带着一脸不耐烦的油腻。
林晞晚扶着墙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什么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房东双手叉腰,挺着啤酒肚,毫不客气地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眼神里满是嫌恶。
“收拾东西,今天就搬走。”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喙。
林晞晚脑子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搬走!这房子我卖了,新房主今天就要过来办手续。”房东说着,掏出一根烟点上,白色的烟雾喷了林晞晚一脸。
林晞晚被呛得连连咳嗽,胃里一阵抽搐。她强忍着不适,扶着门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的合同还有半年才到期!你凭什么赶我走?”
房东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的肥肉都抖了起来。“合同?那玩意儿就是一张纸!这房子是我的,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我说让你滚,你就得滚!懂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林晞晚的脸上。
林晞晚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但她别无选择。“你至少要给我点时间,这么突然,我上哪儿找地方住?”
“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房东不耐烦地碾了碾脚下的烟头,“给你一个小时,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滚蛋!”
一个小时?
“不行。”她死死地盯着房东,一字一句地说道,“按照合同,你单方面违约,必须赔偿我三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
然而,房东听到“违约金”三个字,脸上的横肉瞬间拧在了一起。他猛地将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摔,口中骂骂咧咧:“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还跟老子要钱?”
话音未落,他一把推开林晞晚,直接冲进了屋里。
林晞晚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墙上,后脑勺一阵剧痛。
“你们几个,进来!把她的东西都给老子扔出去!”房东对着楼道里吼了一声。
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立刻涌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
“哗啦!”
桌上的水杯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衣柜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衣服被一股脑地扯出来,扔得满地都是。
“住手!你们凭什么动我的东西!”林晞晚疯了一样冲上去,试图抢回自己的衣服。
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个青年不耐烦地将她往旁边一推,她再次摔倒在地,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她眼前一黑。
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了一片狼藉。
书本、杂物、锅碗瓢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野蛮地扫落在地,像是被一场龙卷风席卷而过。
林晞晚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别碰那里!”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那个角落扑过去。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搬家工正嫌供桌碍事,抬起脚,一脚就踹了过去。
“砰!”
木桌翻倒。
“啪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碎裂声,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林晞晚的耳膜。
白色的陶瓷罐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骨灰......那灰白色的粉末,混杂着细小的骨殖,倾洒而出,和地上的脏污、灰尘混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房东的叫骂声,工人的哄笑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林晞晚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映着那一地狼藉的灰白。
妈妈......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捡起一块锋利的陶瓷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碎片瞬间割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片灰白色的粉末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
她感觉不到疼。
“我报警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房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报警?你报啊!老子是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清理垃圾,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说着,还故意伸出脚,在那片混着血迹的骨灰上碾了碾。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林晞晚眼中最后的光。
她猛地抬起头,攥着那块碎片,朝着房东的那张有你的脸就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厉喝:“警察!都别动!”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惨状,也是吃了一惊,立刻将扭打在一起的人全都控制住。
......
警察局里,白炽灯的光照得人无所遁形。
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结果出来了。
房东赔偿三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并额外支付一笔精神损失费。
而林晞晚,必须在三天之内,搬离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林晞晚独自一人走出警察局。
夜风很冷,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叠沾着血污的现金,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里,是她用手一点一点从地上捧起来的,混杂着泥土和血迹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