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手机给我看。
那是一处新开的楼盘,房价对于顾嘉云现在的身份来说,并不算贵。
这个地方,我越看越熟悉。
她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嫂子,我带你去家里看看吧。”
“这件事一直瞒着你也不好。”
她开车带我离开了茶餐厅。
等到了她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眼熟。
房子还是毛坯。
从落地阳台往下看。
隔得不远的地方,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平房。
炊烟袅袅,映着残阳如血。
我一时恍惚。
十多年前,二十岁的林月与顾嘉云,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完成了他们的第一个项目。
他跟我说:“月月,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要去大地方,我要让你享一辈子福。”
我和他抱在一起,听窗外骤雨淅沥。
那时候,就算在小小的房子里。
我们好像也有这世上最广袤的天地。
此刻故地重游。
恍如隔世。
我终于明白了几年前顾嘉云看秦月的眼神。
那不止是爱,还有怀念。
怀念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怀念我们美好的初遇。
他把过去求而不得的东西,一股脑地强加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顾嘉云。
你真让我恶心。
我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那个我曾经满心满眼的男人死了。
他不是突然烂掉的。
在过去不曾注意的地方阴暗地生出霉斑。
照到太阳的这一瞬间。
挫骨扬灰。
我和秦月一样的可悲。
只是我已经醒了,她还在执迷不悟。
我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决堤而出。
秦月给我拍着背。
她坐立不安,一个劲地道歉:
“嫂子,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摇了摇头。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
“我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6
心里的情绪五味杂陈。
离婚的合同放在了桌子上。
他应该一回家就能看到。
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一接通,顾嘉云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月月,你真的舍得吗?”
“我回家拿点东西,冷静期还要一个月,早点习惯吧。”
我用一句话判了他死刑。
回家时候,屋里的灯是黑着的。
烛光亮起,顾嘉云坐在餐桌的一端。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示意我看。
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黑天鹅项链在里面安静躺着。
创业初期的时候,我们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路过专柜的时候,我在项链前面流连了很久。
哪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不想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柜姐热情地问我要不要试戴。
我没钱,犹豫着拒绝了。
顾嘉云攥紧了我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钱而窘迫。
烛光下,他的眼里带着光,轻声对我说:
“我记得你一直想要一条项链,我今天特意去专柜买了回来。”
“别离开我,好吗?”
从前,我想要的时候,我们买不起。
现在,我不需要了。
黑天鹅,代表了忠贞不渝。
年轻的男孩子们,都喜欢用它做定情信物。
可这条项链。
在秦月发给我的相片里,也出现过。
顾嘉云,你的忠贞太廉价了。
我吹灭了蜡烛。
打开灯,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了前几日的鸡汤。
放在灶台上,开小火热着。
鲜香的味道让顾嘉云放松起来。
他甚至露出一个微笑。
怀念地看我:
“月月,我第一次犯胃病的时候,你也给我煮了鸡汤。”
“我记得你冒着大雨出去……”
他的神情飘得很远。
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两个人依偎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没有钱。
其实我买不起老母鸡。
只能去捡老板不要的骨架。
老板看我可怜,偷偷给我塞了几块鸡腿肉。
他什么都不知道。
顾嘉云有一个温柔的贤内助,可以供养他全力奋斗。
那段日子,是他的乌托邦。
不是我的。
我关了火,端起鸡汤走向屋里。
盛出一小碗放在桌子上。
对他说:
“我离开之后,你要记得好好养着胃。”
“不然还是会疼的。”
他呆住,问道:
“月月,你是在恨我吗?”
我摇头
“我不恨你。”
他眼里的希冀只亮了一瞬间。
就被绝望淹没。
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恨是一种很奢侈的情绪。
这种感情比爱长久又深刻。
爱的另一面。
是遗忘。
顾嘉云,签了离婚合同,从此我们两个做陌路人吧。
7
“月月,我不能跟你离婚,离开你我会死的!”
“我求你了!我是真的爱你……”
我收拾好东西,面前跪着的是状似疯魔的顾嘉云。
我从没见过他哭。
就算我们再难的时候,他也一直笑着说,没什么困难能打倒我们。
第一次流眼泪,却是分离的时候。
“月月,我不会签合同的。”
“我知道。”
我点头。
“去多陪陪秦月吧,她还很年轻。”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联系我。
听说秦月没跟他分开,两个人正式住在了一起。
我在秦月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们的公开照片。
里面,他们两个笑得很幸福。
秦月不再戴眼镜。
长得跟我年轻时候更像了。
她也算是得偿所愿。
而我和社会建立联系的第一步。
是需要一份工作。
去投简历,处处面壁。
多年的空窗期加上不再年轻的身体。
很多公司不愿意要我。
几天后,终于是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我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每天从日出忙到深夜。
很久没这么累过了。
从前公司上市时,顾嘉云兴奋地抱着我转圈。
阳光下,他的眼睛那么亮。
“以后,我们就不用受累了。”
“月月,我要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的眼里倒映着我的影子。
模糊不清。
我突然想到,顾嘉云叫秦月的时候。
叫的好像也是月月。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觉得罪孽深重。
8
我原以为生活会这样下去。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出去跑业务的时候,一辆横冲直撞的宾利在我面前一个急刹车。
我人都是晕的。
大热天,整个人被撞到在地。
左半边身子都蹭破了。
宾利车主急匆匆地扶我起来,要送我去医院。
“不好意思姑娘,我是去跟顾总谈生意,实在是着急……”
我没想到这时候也能跟顾嘉云扯上关系。
真是孽缘。
检查的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和骨折。
简单做了处理。
之后需要家属签字手术。
医生问我:“林女士,你的手机摔碎了,用我的打电话吧。”
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一遍。
无人接听。
第二遍,还是没人。
顾嘉云平时业务忙,手机是从来不离手的。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医生皱了皱眉头。
“林女士,如果没有家属签字的话,我们可能不太方便做手术。”
我想了想,在医生的微信上搜索到顾嘉云的号码。
点进去朋友圈第一条。
是一张新房子的照片。
长发女人的背影婀娜。
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样。
配文是:
“恭喜月月乔迁新居。”
我固执地拨打他的号码。
一个小时里,我一共打了六十五遍。
他终于接通了。
我几乎是绝望地说:
“顾嘉云,我出车祸了,你能帮我签个字吗?”
电话那头,秦月的声音像小鸟那样传来。
在听到我的话时戛然而止。
我想,我挺没趣的。
明明已经提出了离婚。
紧急关头,却只有他一个可以求助。
我二十岁就在顾嘉云身边了。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花一样的年纪,我在餐馆里做早餐。
顾嘉云带着黑框的眼睛,总是点最便宜的一碗豆浆。
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我看他可怜,偷偷把自己的员工餐分给他吃。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顾嘉云开始给我讲述他的梦想。
他从远方的小城到了大城市打拼。
那个年代,大学生还很值钱。
他放弃了高薪的工作,来追逐梦想。
这段关系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后来我想,其实就算不遇到我,顾嘉云也会成功的。
可是年少的热忱实在是太让人心动。
落魄的大学生与辍学的打工妹。
我们像是现在流行的县城文学里的男女主人公。
一间破房子,两个人。
在浮光掠影的日子里。
抵死缠绵。
可生活到底不是小说。
过往如同利剑,斩断了我们羁绊。
都说他怀念当年的我。
我何尝不再怀念过去的他呢?
看吧。
怀念的人。
注定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9
做完手术被推出来。
看到顾嘉云从厕所里出来。
指尖拿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他以前应该是不抽烟的。
他握住我的手,低低啜泣:
“月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你分开。”
麻药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的身上有股油漆味。
应该是刚从新家出来。
“嘉云,恭喜你开始新生活。”
我挣扎着指了指自己的包。
“离婚合同在里面,签字吧。”
他沉着脸。
把那一摞纸通通撕碎。
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床。
“我不会签的,月月,你先养好身体。”
我拉住他的手腕。
他最近瘦了不少。
手腕竟然能被我握住了。
沉默在病房里发酵。
空气几乎要爆炸。
顾嘉云不停地颤抖。
他已经站不稳了。
“顾嘉云……”
我刚叫出他的名字。
他就回过头看我,冲我大喊:
“林月!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啊!”
“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温柔地安抚他。
语气坚定而冰冷。
“那秦月呢?她又算什么?”
她那么好。
她没有对不起你。
“顾嘉云,我问你。”
“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你十五年的青春?”
顾嘉云不说话了。
我替他回答:
“你其实什么都清楚。”
“你什么都想要,想要秦月的年轻漂亮,又舍不得我们十五年的感情。”
世间安得两全法。
既要又要。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顾嘉云在哭。
我在笑。
秦月在门外看着我们。
这一幕无比荒诞。
从前的顾嘉云是个很果断的人。
只是年纪大了,就容易贪心。
我只觉得他陌生。
我把律师的电话号码输到他的手机里。
“后面的事情我会让律师跟你谈,顾嘉云,我们该结束了。”
10
律师说顾嘉云拒绝沟通。
秦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都被我拒绝了。
我和她没什么恩怨,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终于,顾嘉云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林月,我们最后见一面吧。”
他来平房这边接我。
没开车,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往南走。
我很熟悉这条路。
从前,每天早上三点,我就要起床沿着这条路去打工。
我打工的早餐店还是那个样子。
老板佝偻了脊背,看到我们直接愣住。
他笑呵呵地冲我们挥手:
“小月,嘉云,好多年不来了。”
他还记得我们两个。
“嘉云现在都是大老板了,想吃点什么跟叔说。”
他殷勤地给我们摆上两个碗。
顾嘉云说:“两碗豆浆,两个包子。”
食物端上来。
还是以前的味道。
顾嘉云不说话,端起豆浆慢慢的喝。
“月月。”
他叫我的名字。
“从前我吃不饱,你总把你的饭分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分不了的。”
“我不要秦月了,我只想要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素圈,里面刻上了我的名字。
和他手指内侧的ly两个字母交相辉映。
这是他当年刚跟我结婚时,背着我纹的。
他说这样,别人看到他的时候。
就知道他是有归宿的。
他的眼神那么真挚:
“月月,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他颤抖着手,想给我戴上戒指。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落在豆浆里。
泛起涟漪。
“顾嘉云。”
“太晚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急着想给我带上戒指,却几次都没有成功。
银圈在我手上划出一道红痕。
“我爱你。”
“我知道。”
他一遍遍重复着爱我。
从前少年时候的誓言,已经不做数了。
新的誓言,我不相信。
一辈子太长。
总有很多意外。
老城里的一草一木。
都记得我们的青春过往。
已经够了。
11
顾嘉云苍白着脸蹲在地上。
早餐店老板吓了一跳。
我去摸他的额头,滚烫。
他胃病发作了,痛得整个人蜷缩成虾子。
创业初期我们太忙了,经常没时间吃饭。
顾嘉云说要为了我们的未来奋斗。
在各个酒局里颠倒。
没几个月,就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他吐得天昏地暗。
吐到最后,咳出大块大块的血。
那时候,我还没从父母去世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我惊慌地抱住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我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笑着说我傻。
“月月,没事的。急性胃溃疡而已。”
我捶打着他的胸口,整个人泣不成声。
“顾嘉云,我只有你了。”
“求你别离开我,求你!”
我从没这么卑微地恳求过一件事。
那时候的我,宁愿用自己健康去跟他交换。
我跟他在出租屋里亲吻着。
我尝到他嘴里的血腥味。
和我的泪水一起咽下肚。
他是我生命里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嘉云,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抱着他的脖颈,低低地说。
他是怎么回答我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
“如果我死了,那我希望你幸福。”
第二天,他拉着我去看墓地。
转了一圈,发现都太贵了。
两个人灰溜溜地坐在墓园边上。
他开始给我交代后事。
“我现在有一间老房子,一辆车,创业借了三十多万,卖了房子都还不上。”
“要是我哪天死了,月月就放弃遗产继承,不用管我的债务,跑得远远的,忘了我这个人。”
墓园的空气里是常年不散的土腥味。
我深吸一口气,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不要,我要记得你,永远记得你。”
回家之后,我开始学做菜。
白天学习各种金融知识,晚上就流连在灶台间。
我买了几本养生的书。
换这样给他做养胃的食物。
很忙,但是很幸福。
我把他的胃从破碎的边缘救了回来。
半年后再去医院检查,医生都夸我把病人照顾的好。
顾嘉云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我那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从什么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许是在公司简历上的那惊鸿一瞥。
也许是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繁芜的真面目。
我不想深究。
12
我把顾嘉云从地上扶起来。
叮嘱了他几句:
“胃不好要少喝豆浆。”
“这么大的人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己。”
他脸色惨白,双眼通红:
“月月,我想喝你做的鸡汤。”
我叹了口气。
“要不然,我给你点个外卖。”
他沉默了。
忍着疼哽咽着问:
“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我点了点头。
叫了个滴滴出租车,打算把他送回去。
让病人一个人回家,我还不放心。
司机师傅是个老爷子。
他看着我们两个并排坐在后排。
笑着打趣道:
“小夫妻这是吵架了?”
他自顾自地说:
“我和我老婆年轻时候也从吵架,吵了一辈子了,就这样过来了。”
“可惜,那天吵完架,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抱歉,她就走了。”
“你们年轻人可得珍惜自己的感情。”
他嘴里哼起一首荒腔走板的老歌。
似乎是在回忆从前。
顾嘉云捏了捏我的手。
半晌,他抬头对司机说:
“不好意思师傅,我们两个离婚了。”
顾嘉云回去后,就签了离婚协议。
他把房子留给了我,公司的股份也给了我大半。
仁至义尽。
保全了所有体面。
一个月冷静期后,他和秦月结婚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都会被所谓的爱情迷了双眼。
我理解她。
他们的婚礼在当年我和顾嘉云结婚的地方举行。
十五年过去,这里换了主人,一片繁华之色。
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秦月笑得很灿烂。
她跑过来给你敬酒。
“林月姐,我会替你照顾好顾老板的。”
她手上带了一颗大钻石,现在的顾嘉云,已经不会用了素圈骗人了。
真好。
他能把过去未曾给我的东西,给另一个人。
“秦月,你还很年轻,走了错的路也有回头的机会。”
我轻声贴近她耳边说道。
秦月摸了摸滚烫的耳朵。
转头抱住台上容光焕发的新郎。
“顾老板!”
她笑得很幸福。
顾嘉云看到我,眼神复杂。
他喉咙里卡了千句万句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
“我很好,希望你也是。”
两个人擦肩而过。
我目光撇到,他哭了。
顾嘉云,别哭。
洞房花烛夜,是人生的一大喜事。
祝你的人生锦绣繁荣。
好聚好散。
13
我没想到,他们的婚姻结束得那么快。
我刚卖了房子和一部分股份,还没找到别的住处。
他们就离婚了。
听说,是顾嘉云跟新来的实习生搞到了一起。
被怀着孕的秦月当场捉奸。
那个实习生。
比她更像我。
更加意气风发,甚至还会做饭。
秦月哭着找到我。
怀孕让她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不复婚礼那日的意气风发。
“林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好熟悉。
我好像陷入了时间的循环。
看到一年前孤身在医院的自己。
痛哭着说我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大着肚子,几欲昏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明明可以很幸福。”
男人就像一块玻璃。
一开始,永远是澄澈透明的。
你自以为可以让他永远保持完美。
可玻璃上一旦有了一条裂缝,玻璃就会迅速瓦解。
变成一摊破烂。
为了这样一个人搭上这辈子,我替她不值得。
我让她去打胎。
“秦月,你去年跟我说,就算离开了他,你也可以在家里接外包生活。”
“没有什么谁离不开谁的童话故事,把这个孩子打掉,去开始新生活。”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走出来。
就像我,花了整整十五年的青春,才从爱或不爱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幸好,她还年轻着。
14
最后一次听到顾嘉云的消息是三年后。
我靠着卖房子和股份的钱,开了一家小型的人工智能工作室。
乘上了新兴行业的风口,赚得盆满钵满。
秦月跟我干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回去一个人生活。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软弱性子,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
这天,一个合作伙伴跟我聊起了某个公司老板的轶闻。
“林老板,你听说了吗?”
“隔壁市那个有名的顾老板,因为胃癌走了。”
我手下一顿。
钢笔墨水滴落成一个圆点,打印好的合同直接作废。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说的是谁?”
合作伙伴叹了口气:
“就是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企业家顾嘉云,胃癌晚期,到最后整个人瘦成了一根竹竿。”
“咱们可得保护好身体,钱还能再赚,命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点头称是。
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块。
酸涩在鼻腔里蔓延。
“对了,林老板,你说这人也有意思。”
“他留了遗嘱,说要把公司的股份都给前妻。”
“哈哈哈哈,咱们圈里的人,谁不知道顾老板风流的名号,要是真那么疼老婆,也不至于闹到离婚那一步。”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
思绪回到那年我们偷溜进的墓园。
那时候的顾嘉,说要让我忘了他。
用遗忘去换一辈子的幸福。
现在,却想用公司捆着我。
真是自私。
顾嘉云的律师让我做交接。
我想了想,联系他把顾嘉云的遗产捐给福利机构。
还是别的留给我了。
我嫌晦气。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打了辆出租车。
一进去,司机居然认出了我。
是三年前我们离婚那天的师傅。
他换了个城市工作。
他说他老婆的墓地在这边。
工作开车路过的时候,总有落叶归根的感觉。
快到家时,他突然开口问我:
“诶,姑娘,你和你老公怎么样了?”
我闭上眼睛,回答道:
“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去到了我们都二十岁。
回不去的二十岁。
他在时光尽头向我伸出手:
“月月,这辈子遇到你,我真的很值得。”
我推开了他的手。
我的人生路还很长。
我有着健康的身体,富有的精神。
不会被任何人困于樊笼中。
我的锦绣长路。
再也不会有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