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嘴里默默念叨:「违法卖药要举报,答应供药又必须做到,举报不让他卖药,不让卖药又必须卖药……小刘,你听明白了吗?我怎么感觉在演戏呢?」
身边年轻的民警说:「事儿我是明白了,但理儿我是真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民警说,「你们这么多人,没有报批不准聚众活动,现在立刻离开,否则都跟我回所里。」
一小半人开门跑了。
「还等什么?等着去派出所拘留?」
又一小半人跑了。
那个大妈小跑过来,对民警说:「我的药快吃完了,我老胳膊老腿的,上次就没抢到几颗,我现在身上哪都不舒服,能不能让小伙子先给我几颗药让我挺几天?」
民警看看我,我两手一摊:「我不会做药,我又不是医生,我也没有证啊。」
大妈指着我大骂:「你怎么不会?我都见过你帮吴医生做药丸,配方煎熬样样都熟得很,你快给我几颗。」
「我冤枉,我是帮我父亲打过下手,但那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呀,社会实践。而且犯法的事我能做吗?警察叔叔,我能做吗?」
民警没好气地说:「有病上医院,凡事都要***。」
大妈大叫:「你是让我死啊!你爸黑心,你比他更黑,你要多少钱?我把棺材本都给你行了吧?警察同志,他就是想狮子大开口,你们把他抓起来,让他给我们每个人做十万颗药才能放了他。」
「十万颗?」民警面面相觑,「十万颗,他能做得出来,你能吃得完吗?」
「我吃得完!」大妈一拍胸脯。
「你自己说的一天一颗,那一百年也就三万六千颗,吃十万颗你能活三百年啊?」
「我……」大妈掐指算了半天,「那一万颗吧,我还想活十年,我今年才85,我妈活了94,我想比她多活一年。你们就让他给我做一万颗,少一颗都不行。」
民警已经无语了。
年轻的民警有眼力见,拦住大妈往后退,边退边说:「大妈,我看还是去医院,医院是正规的呀,民间偏方不靠谱,吃了对身体不好。」
推着推着,推到人群里头,实在推不动了。
民警对群主说:「你是带头的吧?立刻带这些人散了。」
群主倔强地说:「那您让他写个保证书,保证按时按量给我们药。」
「你?我告诉你,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要求人民写保证书,我再警告你一次,立刻带这些人散了。」
群主无奈地挥挥手,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我家。
「同志,我看你年纪不大,还是要好好学习,遵纪守法。你祖传的手艺,还是不要再继承了,引以为戒,节哀顺变。」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几天前被踩踏了一遍,有几根坚强的好不容易冒了个头,今天又被踩一遍,算是彻底踩死了。
但我也顾不上这些,我爸这个事业我早就不想他干了,是他理想主义爆棚,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他被葬在北郊的墓园,没有人来看他。他生前救了数不清的病人,让那些被仪器和指标宣判***的人多活了几年到几十年不等,但他们不感谢我爸,甚至盼着他早点死。
他们如愿了,我爸在药监局和公安上门时精神信仰崩塌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救死扶伤会被恨之入骨,还是被他救的人亲手埋葬。
他气倒了,瘫在一层层晾晒的药材上,被他酷爱终身的干瘪植物埋葬了一半身体。
片刻后他被带上了警车,刚开了没多久他就气血攻心,死在了车里。
警方给我看了录像,证明他们并没有任何殴打甚至碰撞,我爸是猝死的,而他们也只是在履行执法程序。因为没有宣判,我爸在死的时候还算是无罪公民,只能说是一种意料之外的、不幸中的万幸。
录像里,我爸突然就捂着心脏倒了,身旁的警察还对他进行了急救。
那个警察说,我爸上车后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猝死的时候才停止。
他说的是「大恩如大仇」。
他终于明白了,他救的那一百多个病友,给他们的每一颗药,吃的都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