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珍贵妃残害妃嫔,肆意打杀宫人,更是给不少人下绝子药,阻碍皇室后嗣绵延,所犯桩桩件件,事实清楚。
我看着他查出来的资料,没有开口,静静等着。
「还有一件事,奴才不得不禀告。」穆监将这些事情一一讲完,才缓缓跪下,沉静开口,「贵妃身边的嬷嬷告发殷氏残害先皇后大罪。」
虽然李瑞以谋逆罪除了薛家及其亲故门生,但是祸不及出嫁女,更何况在京城中他与姐姐兼鲽情深可是人人都晓得,因此只是「迫不得已」废除皇后,降为淑妃,让其闭宫祈福消罪,只是先皇后其性烈,在闻旨意之后便自刎了,李瑞追念情分,仍以皇后名分下葬。
这便是传言中情深意重的好皇帝,他对先皇后敬爱怀念,可是对珍贵妃当年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呢!
我便装作惊异非常:「怎么会?皇后她不是自己……殷蓉这个贱妇,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我心痛不已,跌坐在御座上,一副震惊又被伤害的失意模样。
我颇有些沧桑:「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好好查,一定要水落石出,不得使一人蒙冤。」
穆监仍是沉着不已,恭谨领命,表示绝不负圣恩。
一切都应该大白天下了,李瑞的伪善与阴毒,说什么是被蒙蔽的!在皇宫,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呢,若没有他的纵容与暗示,殷蓉能进凤仪宫,有那个胆子那般对姐姐吗?若不是他斩杀了一波又一波为薛家求情的言官,他能那么顺利灭杀薛氏一族吗?可是天下仍有良心与明眼,祖父与爹爹的门生和好友,神志清明的读书人,仍然会为薛家说话,尽力为薛氏后人伸出援手,他们还认为李瑞只是被奸妃蒙蔽,存着翻案的心思。
可我明白,若没有这段奇遇,或许我最成功最大的作为不过是成功杀了皇帝,怎么能如现在这般,可以筹谋着为父兄家族求清白,昭告天下呢?
李瑞被安置在乾安宫的暗房中,太医捡回了他一条命,可惜先前珍贵妃下的毒发作,没有多少日子了,太医说可以配制解药,只是需要许多稀有药材和不少时日,我没有让制作,他现在是不能死,但是也不用活太长了。
他就该这么吊着命,受尽折磨,看着薛家如何在天下前洗清冤名,听着所有人是如何唾骂他昏聩无能、枉杀忠良,再慢慢受过重重刑罚,一点一点带着绝望和后悔死去。
穆监给他下了哑药,我看着他在房间里不断地翻滚挣扎,痛苦万分,扣着喉咙却也无法开口,只能努力发出吼吼声响,瞪着我,恨不能立刻被我杀了。
他无比痛苦,我却无比开心,我仿佛看见了家人们正对着我笑,笑得欣慰而痛快。
一场由后宫及前朝的清算开始了,从查珍贵妃残害先皇后到有人为先薛皇后平反,再有人为当年薛家谋逆之事提出疑问和不解,这次,引子抛出得很是得当,这可是皇上如珠似宝疼爱的珍贵妃呀,皇上居然没有对沈御史上的为薛家平反的折子大发雷霆。
这天,变了。
我批下一叠又一叠为薛家求情平反的折子,拿下了敌对的奸佞,让沈家执查此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明了当年苏家诬告薛家之事,不过是看着李瑞的意思,想要走偏路取而代之,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开路,将证据铺好,只等着薛家带兵救人入套罢了。
直到拿苏家下狱,将珍贵妃凌迟处死后,我都不敢置信,那么显而易见的诬告,那么不可一击的证据,不过因为帝心,因为厌恶薛家,薛家便满门覆灭。
穆监默默下令,帮着为薛家修筑陵墓,立下功德碑,去收敛四散各处乱葬岗薛氏族人的尸骨。
我下令将珍贵妃等人火烧成灰,洒在薛家功德碑前的石道路下,我要让每一个去瞻仰的人都踩着走着,以此来赎罪。
我看着穆监越发忙碌也越发消瘦的身影,想了又想,始终未开口,就这样吧,也是很好的,我们都完成了彼此的愿望。
「不行,你不能下罪己诏。」穆监颇为焦急,一贯的沉稳与平和全然不见,竟然着急阻止。
我没有停笔:「既然是李瑞犯的错,那我就必须承认,向天下人认错,薛家人是无辜的,那么就应该得回应有的清誉。若无皇帝的金口玉言,不知道百年之后又该如何评说,薛家的清白将会存疑!」
「陛下只是被奸人所蒙蔽!」穆监仍开口争辩,却在看见我的镇定自若后,叹口气才说,「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你现在就是他,他也就是你了。」
我停下了笔,神色莫名:「庭安哥哥。」
穆监,或者是王庭安面色突变,他定定看着我,半响,才忧忧叹口气:「春迟,已经够了,所有人都受到惩罚了。」
7.
「没有,李瑞虽然死了,可是他仍存于世,若无罪己诏,百年之后大家不过叹一句受人蒙蔽罢了,他还是圣明的皇帝。虽我如今成为了李瑞,做了皇帝,我自然不会拿江山报复,我会将祖父和爹爹的愿景一一实现,庇佑天下之人,但是,李瑞这个人,他必须受到真正的惩罚!」我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李瑞最爱他的贤明之声,想要做流芳千古的皇帝,他每次都会将所有事情推到不得已、有人蒙蔽之上,可这些,不都是他自己做的吗,敢做就要敢当,李瑞,就不能配有着圣明贤君的名号,他的罪名就应该流传百世。
「那你日后又该如何,你下了罪己诏,天下百姓、前朝后宫,对你的非议万千,你又该如何稳坐皇位!」王庭安怒言,胸膛起起伏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如今这些人都受到了惩罚,你日后就该好好做个皇帝,不负你爹娘还有你姐姐对你好好活着的期待。」
「我自然会好好活着,我会让这江山在我手中不断富饶,疆土不断扩大,百姓真正安居乐业。但是,李瑞先前之错,就应该要得到惩罚。下完罪己诏,我会去护国寺好生吃斋念佛一段日子,去消除李瑞的罪孽。」
我就那么看着他,微微笑着:「庭安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吗?就像你帮我杀了国师一样,会帮我坐稳皇位,是吧。」
王庭安别过头,不再吭声。
皇帝自省自身,颁下罪己诏,这并不像往常先例只是因为天灾人祸而做样子,这一份罪己诏将自己所做一一道来,所犯不遮掩也不推诿,并向着薛家及其被株连的人悔疚不已,承认自身所错,在前朝引起了纷纷议论。
王庭安一一替我摆平,就像小时候他和姐姐一同在树下张手接着我,只让我放心跳。幼时我能放心跳下高枝,恰如我放心地此时写下李瑞之罪,向天下坦白罪责。
我自然也是认认真真弥补了错误,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直言:「朕非昨日之我,以后必当自躬自省,以天下百姓为先,只请诸位见证!」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护国寺正在为薛家以及受牵连的人做水陆道场,我远远撑着伞望着,心中百感交集,王庭安静静望着忙碌的僧人:「春日已然到了,一切都好了。」
我垂下含泪的眼眸:「但是迟了这么久,冬日实在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