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自小跟小姐一起长大。
老夫人身体不好，尤其喜欢我煮的花茶，小姐出嫁后，便独将我留在了府中。
她出嫁的那天是个雨天。
一身红衣，红着眼眶，紧紧攥着我的手。
没说话，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夫人死的早，她在府里不受待见。
与越王的婚约，是夫人早早定下，此番嫁过去，外人都说她得了金衣落了福地，以后的日子指不定有多享福。
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她成婚第三年，被人一柄扁担扔到了府门口，浑身是血。
那越王府的人大声宣扬，说左相女儿不知检点，在越王打仗之时在府里偷人。
那老妇口沫纷飞，直说撞见我家小姐时，她的肚兜在那狂徒身上还未解下。
「这等不知检点的妇人，死了倒也利索，省的脏了越王府的门槛！」
她死的那天也是个雨天。
我知小姐不可能偷人。
我想寻一个公道。
那天我跌跌撞撞的跑进越王府，入目而来，是翻眼一片红。
那嫁贴高立府前，越王新娶之人，是那将军府的庶女，姚苒。
这名字让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想起小姐曾经给我来信，信中说：
「茱萸，我在城中新识一贵女，那是从边疆归来的将军府女儿姚苒，她有情有义，感觉似乎与我这种懦弱性子不同，当真让人羡慕。」
「她喜欢喝茶，等得了空你煮些茉莉来，我让她也尝尝。」
小姐的友人在她死去的这天，穿着血红嫁衣，嫁入了她从前的家里，顶替了她的位置。
我想质问她，就算落个尸首分离，也只是陪小姐一起死。
可是直至我在花园里看到一身红衣的她垂泪。
「思君，你莫怪我。」
「我已有孕，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
天空响彻一声惊雷。
我乍然惊醒，对上一双发亮的眸子。
小小的草屋里，那孩子已经清醒。
一旁的热茶已然被他喝了干净，流血的肩膀已经被大夫包扎好。
他看我醒来，长舒一口气。
苍白的面容有些拘谨，却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小声说：
「茱萸。」
「你泡的茉莉花茶真好喝。」
「母亲告诉我，在她未出嫁前，她最好的友人曾给她带过一壶很好喝的茉莉花茶。」
「她说，那壶茉莉花茶，是她这辈子喝的最好喝的茶。」
「茱萸。」
「如果母亲能尝尝你泡的茶，与她那位友人的茶一比，我觉得……她定不会再那么说了。」
孩子眸光深深，就算被我伤害，里面也亮光依旧。
一如我与他相处这八年，他日日唤我时的眸子。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
外面天色昏暗，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加快步子往外走去后，身后一个踉跄的步子跟了过来。
「别跟着我！」
我心中有些烦躁，大喝一声。
刚走没几步，天空淅淅沥沥下了雨，脚步在泥地里一个泥泞便是一汪积水。
我打算走的，我真该走的。
可是到现在，我心里还是想的，如此寒风，如此细雨，那小木屋里，会不会很冷？
外面风声萧瑟。
我在茶棚里喝了一碗热茶。
叹口气，转了步子又走了来时路。
回到小木屋时，我的衣衫已经淋透，手里带的饼子也被淋的不能吃。
在那雾气蒙蒙的烟雨中，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廊下。
小小一个，抱着一柄油纸伞，在门前望啊望，望啊望。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冻得发抖。
却在看见我时，蓦然红了眼眶。
他在雨中奔着我跑来，小心翼翼的拉着我，轻声道：
「茱萸，喝茶……」
他泡的茉莉花茶十分涩口，却是藏起了满手血泡，期待看着我，
他问：
「茱萸，茉莉花……香不香？」
思绪随着这一句话转到八年前。
越王府的人都不识我。
老夫人走的时候，将我的卖身契给我，我转头寻去了越王府，在姚苒院子里浇花。
一浇就是八年。
她待我极好，待所有人都极好。
也是那年烟雨，极少来花园的姚苒抱着刚会说话的小世子来到花园。
那小小的人儿一步一跌，最终跌倒在一株茉莉花下。
花泥沾了他满身，下巴也磕出了血痕。
他却没哭。
反而眼睛亮亮的，一把拉起在一旁的我的手。
他说：
「茉莉，香香……」
「茱萸，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