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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宋鸿,是我提的分手。提分手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6月18日,他给我过生日。
就我们两个人,他自己亲手做的蛋糕。
他是处女座,事事追求完美,拿出做物理科研的态度去做蛋糕,我看他一步一步精密地称面粉、打鸡蛋、烤蛋糕,偶尔看一眼菜谱,眼神专注,仿佛是在研究量子力学。
最后一点点抹上奶油,他还在蛋糕上面画了两颗相偎相依的爱心,我一直在旁边捣乱,皮得烦了他也不会凶我,顶多笑一句:“别闹。”
他一直很包容我。
最后熄灭满屋的灯光,我们坐在餐桌前,他将蛋糕放在我面前,温柔地说:“许愿吧。”
许愿蜡烛的光盈盈地透出点点光晕,我双手合十,闭上眼,轻轻地说:“宋鸿,我们分手吧。”我没去看他的反应,直接闭着眼睛吹灭蜡烛,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静静地,静静地坐在我面前,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我看不见他,他看不见我,我尽量屏住呼吸,想听见他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你让我以后每年的这一天,该怎么度过去?
“董芸,早知如今,当初你何苦来招惹我?”
泪流满面,我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嗓中的哽咽,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宋鸿也一直没有开灯,又过了很久,就在这黑暗中,我听见椅子往后拉的声音,他站起来,绕过餐桌,走到客厅,走到玄关,最后门开、门关的声音,我知道,他走了。
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带宋鸿去见的我父亲。
宋鸿并不是我父亲中意的那一款,这倒不是家庭的问题。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知道我父亲中意的类型,最好是商院的高材生,能将他诺大的生意全盘接手过来的那种。
事实上他并没有为难宋鸿,在初次见面的餐桌上,他很诚恳地和宋鸿说:“我很满意你,年轻人,这不是虚话。
“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做什么事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事没有定型,还笨得要命。
“但你不一样,我查过你的学院排名,能在国内外重点物理期刊连续发表论文的人,并不是等闲之人。
“我知道你家庭出身不好,是幼时被拐卖到大山深处,差点被人贩子撕票,是你养父母救了你。
“年少不坠青云之志,你走到今天,除了天赋聪明,还有一种少年人的韧性,老实说,真的说起来,单看人,是我们家芸芸配不上你。”
这是我们在一起第二年的时候宋鸿和我说的。那个时候他虽然小,但已经有些许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一直想着逃走。
后来人贩子实在不放心他,怕他报警,差点决定撕票,最后是他现在的养父母买了他。因为实在太小,有一点微弱的记忆,但不足以记得自己的家庭,也不足以让年幼的他找到回家的路。
我没想到我爸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这话的走向越来越奇怪,我不安地打断他:“爸爸,说这些干嘛?”
我爸爸没理我,直直看着宋鸿,和他说:“但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想想,芸芸是拿不起我们家的生意的,所以我对她以后要嫁的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拿得起我董家的生意,你能做到吗?”
宋鸿为我放弃了他的物理。
在一起之后很久我都不明确宋鸿是否喜欢我,后来时间长了,我想他或许是有点喜欢我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原来也是这样、这样、这样爱着我的。
他毕业后,拒绝了他的导师国研课题的邀请,跟着我父亲学习处理商场上的事。
老实说,在一开始,我真的很快乐,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快乐过去之后,我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只要他想,对什么事情几乎都触类旁通,上手极快。
之前那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人,学会西装革履,学会社交礼仪,学会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学会处理偌大的生意,甚至跟在我父亲身后对付起董事来也游刃有余。
我父亲不仅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他,他很满意宋鸿,从小到大,他夸我的次数也不过寥寥。
可一开始的自豪过去,我一日比一日忐忑起来。
他不开心。
他每天都在我面前笑,可我就是知道,他并不开心。
首先是他导师生日那天,我陪着他拿着礼物拜访,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三点,他导师的家门都没开过,最后是他师母出来,很无奈地劝:“小宋,你也知道你老师那个脾气,你先回去吧。”
下午的太阳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显得莫名寂寥,他将手中的礼物递过去交给师母,他师母为难地拿了进去,然而没等我们转身离开,那些东西已经被原样扔了出来。
他老师站在窗户口往外望,一格一格的防盗窗,我看见他老师花白的头发,颤巍巍地立在那里,似乎能听见悠长的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后来没几天,在偌大的书房,我听见他的师兄弟给他打电话,估计是科研上遇见什么难题了,他已经这样久没有碰关于物理的任何东西了,可是说起来还是熟稔于心,仿佛在脑海中过过千百遍一样,那是刻入骨髓的热爱。
我听见他回:“可以用哥本哈根诠释。
“不,如果质点的能量E=E2则E≥Ep要求x1。
“你可以试试当E=E时,或者当E=E5时,质点可以在整个x的范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质点可以在-∞。
“质点可以在整个x的范围,即-co。
“你试试装上电子监测器,监测电子的实际运行轨迹。
“……”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最后的最后,我听见他问那边:“老师身体还好吗?”
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他开始长久地沉默。
挂上电话后,我看着他一直站在书桌前。他穿着白衬衫,西装外套放在一旁,双袖往上挽起,手撑在书桌上。
最后很久很久之后,我听见他深深地叹口气,抬手捂住眼睛,最后他放下手,从前面的书桌上抽出一份招标文件,蹙着眉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端着一盘水果站在门口,捂住嘴泣不成声。
我真的宁愿,那个时候,他看的,是一份实验报告。
但他在看实验报告时,无论再难的课题,再难的实验,我也从未见过他蹙起眉头。他可以连续熬上几个通宵处理一个难题,解决后他会难得孩子气地欢呼,露出不稳重的神态来。那样高兴的样子,我记忆犹新。
我知道,这才是他的热爱。我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那样的笑容了。
我们的分开,归根究底,没有狗血,没有第三者,没有误会,没有棒打鸳鸯。
只是因为,我爱他。
我也很爱很爱他啊。
我不是一个文艺的人,但我很喜欢匈牙利裴多菲的一首诗歌,他说:
“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