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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巷口停下。
这里与我买的小区天差地别。没有保安，没有绿化，只有几个醉醺醺的酒鬼在黑暗中游荡，嘴里骂骂咧咧。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我摸着黑上了布满裂纹的楼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声控灯坏了，我只能依靠手机微弱的光亮。
我敲响那扇斑驳的铁门。
开门的是我妈许素心，她眼圈红肿，见到我，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内的景象让我血液倒流。
温言，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妻子，正挺着大肚子，在昏暗的厨房里费力地洗着碗。而我的父亲，沈建国，正像个皇帝一样，大马金刀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脚边还放着一盘啃了一半的西瓜。
怒火“轰”的一声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冲进厨房，从温言手里夺过满是泡沫的碗碟，拉着她冰冷的手把她拽了出来。
“洗什么碗!你怀着孕，本来就辛苦，快去休息!”我压低声音，怕吓到她，“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一会儿洗干净给你送进去。”
安顿好温言，让她躺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床上，我才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走向沈建国。
“爸，你要把我的房子送给表哥?”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但每个字都淬着冰。
他终于舍得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瞥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表哥他们一家不容易，现在这世道，工作越来越难找了。你不一样，你有本事，以后还能再买房子嘛。”
买房子，在他嘴里，说得像买棵白菜一样简单。
“表哥不容易，我就容易了?”
我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那是我熬了多少个夜，掉了多少头发才换来的家!你知不知道温言有多喜欢那里?你知不知道!”
“你冲你老子吼什么吼!”
他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狠狠把遥控器摔在地上，塑料外壳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怎么，你翅膀硬了?老子现在还做不了你的主了?”
妈妈许素心赶紧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
“阿昭，好好跟你爸说，别吵架……你爸也是心疼你表哥他们……”
“心疼?”我冷笑出声，笑声里满是绝望，“他看谁都心疼!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乞丐他都心疼得掉眼泪，就是不心疼我!不心疼他亲儿子!不心疼他老婆!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我越说越崩溃，看着沈建国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发疯似的搓着自己的头发。
“你爱在这儿住你住!我不可能让我老婆孩子待在这种鬼地方!”
“那他妈是我的房子!”
他被我的怒吼震慑住，讷讷地说：“我们那时候，女人在地里都能生孩子，生完孩子照样下地干活。就你那个媳妇娇气，在这里住着怎么了?还能死了不成?”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你最好明天就让他们滚出去，不然我直接报警，告他们非法侵占!”
“你敢!”
他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妈妈，“你看看!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要为了个外人，去告他亲爹亲兄弟!”
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我告诉你，沈昭，你想都不要想!那房子的锁，我让他们昨天就换了!它已经不是你的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做得这么绝。
也是，我那“慷慨”的父亲，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怕是哪天有人要我的命，他都会笑呵呵地把我推出去，然后对我说：做人要大方，你不过是没了一条命而已，人家可是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啊。
“你是不是有病!”我再也克制不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房子!”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的就是我的!再说了，不就是一间房子吗?你至于跟我大呼小叫，给我甩脸子?做人要大方，懂不懂!”
我气得一阵阵发晕，胸口闷得发疼。
“对，你大方!你最大方!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你自己一个人，搁这儿慢慢大方吧!”
我转身冲进卧室，粗暴地把我和温言的东西塞进行李箱。收拾好后，我看向站在一旁垂泪的母亲。
“妈，你跟我们走吗?”
她被沈建国呼来喝去大半辈子，早已没了棱角。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个暴怒的男人，讷讷地说：“你们走吧……你爸……他需要我照顾。”
沈建国一脚踹翻了角落的塑料凳子，发出刺耳的尖啸。
“让他滚!滚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我沈建国就当没生过你这么个白眼狼!”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牵着温言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的黑暗里。
身后，是我再也不想回去的，名为“家”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