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落魄秀才,在边关给人代写书信为生。
日子虽然清贫,一家人倒也知足。
十年前边关动荡不断,萧将军遭奸细所害,重伤被我爹娘救下。
我带着萧将军藏进地窖时,爹娘却被奸人杀害。
萧将军为报恩,回京养伤就带上了我。
他说萧府日后就是我的家,他儿子萧破也会待我好。
唯有一点需我多担待。
萧破伤过腿,走路有些跛脚,脾性变得极差。
他自幼习武,天赋极高,早早就进军营历练。
本该接替萧将军守一方疆土。
现在却变成京城混子,招摇度日。
在萧府刚一见面,萧破就狠狠给了我下马威。
他一箭将我的裙摆钉在石板缝隙里,害我重重跌了一跤,擦破掌心。
我疼得眼泪直流,却在萧将军要重罚萧破时,将他护在身后。
「将军我没事,少爷是一时手滑,不怪他。」
「本少爷才不会娶一介村妇,你死了这条心!」
萧破不耐烦地推开我,离去时走得急,仍能看出身形微跛。
一时竟说不出我跟他谁更狼狈一些。
下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
我只能挤出个微笑,强自镇定。
他们一定觉得我出身寒微,侥幸攀了萧府的高枝,才这般讨好逢迎。
甚至萧将军眼中,也曾流露一丝失望。
我没有解释。
毕竟寄人篱下是事实。
来京城第一年,萧破处处躲着我,甚至不惜搬去最偏的院落。
萧夫人看得心急,让我对萧破多多上心。
知道萧破喜欢赤豆羹,我把提前泡了整日的豆子用炭火熬上三个小时。
我亲自盯着,就怕火候把握不好。
最难的是用细布把煮烂的豆子揉搓出沙,总把我累得满身汗,才制出一小碗。
等我忍着手臂的酸涩,穿过大半个萧府,将赤豆羹端到萧破面前。
他一句「凉了」,就整碗倒进恭桶。
我并未气馁,反而赌气般缠上萧破。
他无论干什么,我都跟着。
下人议论我不矜持,萧夫人也对我有诸多不满。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什么也不做。
慢慢的,萧破似乎习惯了我在他身边。
端茶倒水,煎药铺床。
熟知了萧破的习惯后,我总能比别人做得更好。
第一次给萧破过生日,我连熬几个日夜,做了副护膝。
就怕秋日阴雨连绵,他腿疾加重。
萧破表现得很喜欢,破天荒要带我出门会友。
下车前,我紧张到手心冒汗。
还以为萧破终于接纳了我和这桩婚事。
可他是这么介绍我的。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贴身丫鬟,她一个人就能干三人的活儿。」
「以后跟我出来,你们使唤她一个就够了。」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压在我胸口的巨石,让人喘不上气。
手指也攥到发白,下意识想要逃跑。
但对上萧破戏谑的笑容,我还是垂下眉眼,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时我想,再等等。
等他成熟一些。
知道有些事情绝非我所能控制的,会不会就好了?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一拖再拖的婚期。
以及萧破带回的另一个女人。
「若若本是江南大儒之女,如今虽落魄,总比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要好。」
听完萧破如何介绍沈若,萧将军皱眉看我一眼。
萧夫人却面带三分满意。
她本就不同意我当儿媳妇,却拗不过萧将军执意报恩。
我怎么做,都很难令她满意。
毕竟将军府的嫡子,就算跛脚,也轮不到我一介平民之女肖想。
我都知道的。
所以这些年我谨慎地留在萧破身边,就连对他的喜欢,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为表示大度,我主动找到萧破。
「少爷想纳沈姑娘为妾,我没意见。」
其实我仔细考虑过。
萧破不喜欢我,为开枝散叶,成亲后萧夫人也一定会让我给他纳妾。
倒不如成全他和沈若,也省得萧破对我更加厌恶。
他歪在软榻上,读沈若刚写的诗,好像没听到我说话。
直到我站酸了腿,悄悄揉按,萧破才讥笑出声。
「叶挽桑,还轮不到你替我做主。」
「如果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注定要当妾,凭什么是若若?」
「你有哪点比得上她?」
我站在旁边,脸上阵阵发烫,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萧破却不依不饶。
「她懂琴棋书画、会掌中馈,能经营好人情往来。」
「你呢?」
「你只会些伺候人的手段,换个男人或许才吃你这一套……」
我扬手打了萧破一巴掌。
垂下手臂时,仍在微微发抖。
坚持了很多年的信念,在那一刻轰然崩塌。
我以为萧破会变好,可他远比我想象得还要恶劣。
或许是从那一刻起,我动了离开萧家的念头。
听到我要解除婚约,萧破肿着半张脸,笑得前仰后合。
「少威胁我!」
「真有种,你就去我爹面前说。」
「他就是把我打死也认了。」
当我拒绝沈若当平妻,并跟萧将军要求解除婚约时。
他确实气到取来马鞭,想要教训萧破。
我拦住他,不带半分情绪。
「强扭的瓜不甜。」
「萧将军当年在我爹娘坟前许下的第二个承诺,还作数吗?」
萧将军静立半晌,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我萧家愧对了你。」
「之前的承诺自然作数,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别的没有什么。
只有一点。
「我不想再见到萧破。」
说完这话,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萧破巴不得我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离开京城大半日,春杏才觉察出不对。
「姑娘,我们不是要去边关吗……」
我摇摇头。
边关是我的家乡,但那里冬天太冷,日子又苦。
而沿着大运河并行的官道南下,经过通州、天津、沧州,不出十日就能到达临清。
我娘亲幼时住在那里,她说临清商馆林立,街市楼坊通宵达旦,热闹至极。
我一直想去看看。
哪知车队刚过通州,就变了天。
狂风骤雨之中,马匹受惊,将我甩出车厢。
顷刻,我就被雨淋透。
不仅是额头,就连小腹都传来巨痛,似乎要活活将我揉碎。
在春杏的呼喊声中,我目光逐渐涣散,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