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也只是在京中,天子脚下,自然一派祥和。长公主何不去乡下瞧瞧,再来说此话!」
不愿承认我所言,一闪而过的惊疑后,沈南辞又恢复了固有的胸有成竹。
「日光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但至少她们在践行,且有更多的同行者在缓慢前行。那便是时代的进步!」
我轻笑一声,「倒是沈三小姐,一口一个高门贵女如何,莫非你已自立为户,抑或者丞相府算不得高门?」
这世上总有些人,一边享受着某种身份带来的便利,一边却在驳斥这身份多么不堪。
似乎由此就能证明她与别人的不同。
仿佛没料到我会如此逼问。
她一闪而逝的怔愣过后,便自信道,「这倒不是。不过相信不久之后,长公主便能听到臣女入江氏的消息了,也算是另立门户吧!」
说完,还不忘挑衅一句,「毕竟钰卿为了我,可是在长公主府跪了一下午呢!」
钰卿是江洛尘的字,此时亲疏立见。
「哦?」我漫不经心回道:「那本宫就提前恭贺沈三小姐得偿所愿了!」
「自然,我只是被丞相厌弃的嫡女而已,做什么事情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忽而,她似乎想到什么。
擦肩之时,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幸灾乐祸道:「不如长公主有福气,生来便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更有烨王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取的婚事,不知您在享受着这京中的无限荣光时,可曾愧疚过?」
我们双目相对,皆从中看到了杀机。
「唰……」
两人同时出手,身动之时,波及到周遭的物什,瞬间散架。
她的身手冷静诡谲,招式怪异,讲究快狠准,却无半分内力。
我们难舍难分,谁也占不得好处。
忽而,我的掌风划过她的脸颊,连带着脖颈间一缕乌发掉落。
她盯着瞬间断了的头发,带着几分震惊和不可置信。
先前的惊世之言,权当陪她过家家。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触及我的四哥。
四哥是我的底线!
9
我捏住她的下颌,将人狠狠抵在栏杆前。
「我的四哥十岁便随先帝征战四方,与民同住,与军同食。东征大和,南破高丽,西入昌漠,北退夷族,中越邻国,军功数不胜数,实属大燕第一人。即便他如今坐在轮椅之上,那也是燕国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岂容你一个相府之女在此出言诋毁?」
她眸中的恼怒显而易见,面上依旧保持冷静,可噗通直跳的心脏暴露了此刻的紧张。
「如今朝廷虽然大兴文治,武道衰弱。但并不代表朝堂不需要武将。」
我语气凌厉道,「更不意味着燕国百姓习惯了眼前的安逸而忘了曾有人为他们负重前行。你那良人钰卿,在我凤时倾眼中,不过一朝蜉蝣!」
说完,我放缓了力道。
而后逐渐放开手。
她得到了自由,倒是再未还击。
脸色恢复了正常,「世人皆言长公主师从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今日看来只是传闻罢了!」
「彼此彼此,坊间传闻沈三小姐性情大变,犹如脱胎换骨。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若是经历过生死,相信长公主也会不一样的!」
她唇角噙着一抹嘲讽,冷漠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无一不是为了这副皮囊而停驻。纵是江洛尘,也不例外!」
我敛眸,注视着她。
她口口声声叫着钰卿,又说他不例外。
仿佛猜到我目光里的探究。
她冷哼一声,自觉的带上优越感,神情倨傲,「他只是当日我苏醒时从人群中随意指出的一人,用来侮辱威远侯世子的工具罢了。只是没想到他自个儿却当了真,深情以待。反正都是嫁,莫不如找个永不背叛的!」
换言之,任何人都可以。
原来如此,可据我所知,江洛尘,是真心喜欢她。
以后,或许会有好戏上演?
「你们的事情,不要殃及池鱼便可。」
我的兴味逐渐淡下来,临走前不忘告知她。
「沈三小姐以后可要管好自己的聪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你的祸水东引。今日之事只是警示,你好自为之!」
「你竟察觉出来了……」
话音未落,随风消散。
退婚流言之事,公主府我已封锁消息。
皇帝更不可能做出有损天威之事。
而如今,备受瞩目的便是江太傅求娶沈三小姐被拒一事。
若是此刻出现一则更火爆的消息,流言自然会将苗头指向新事物。
细究之下,便知是何人所为!
离开时,我脚步一顿,喉咙中一抹腥甜破口而出。
她毫无内力,而我却遭到了反噬!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阻碍着什么。
擦干嘴角的血,我回头望向栏杆位置。
那道目光快速消失了。
似乎从未出现过。
隔间的第三个包厢,明显有人。
那个位置自然能知晓我和沈南辞的动静。
这人倒是敏锐,看来并无恶意。
我也懒得关注,兀自回府。
高楼栏杆上。
空气中传来一抹呢喃,「一场精彩的舌战就这么结束了。京城还真是人才济济!」
府中,梓书已静静等待。
她查出的讯息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南辞为了挽回她与江洛尘的名声,踩着我上位。
那个说书人倒是老实交代了。
只不过,他的余生只能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度过了。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府中有个冀州出身的丫头当差?」
我靠在贵妃椅上,顺手剥了一颗荔枝。
「是,那丫头马上十五岁了!」
荔枝果肉饱满,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这是陛下御赐的补品之一。
冰天雪地时节,这玩意儿可稀缺的很,不知道又霍霍了多少人力财力。
她没料到我会对府中下人感兴趣,还以为欲借此发难,「不过这丫头聪明伶俐,在府中人缘不错。明年便可赎身婚配。」
「沈南辞外祖家也是在冀州吧?」
「是。听闻祖上是冀州的医药之家。不过如今三代以后,祖辈积累的财富早败光了。」
梓书答着,表情一眼难尽,「那一家人品行极差,一家子势利眼和极品。」
后来得知沈南辞痴傻。
自从沈家先夫人去世后就没有往来了。
「那就放府中那个丫头出府归家,让她顺道宣传一下沈南辞苏醒后在京中的事迹。」
我将卖身契给了梓书,她明白我的意思。
「对了,京中也放出沈南辞为了江洛尘准备脱离沈家的消息,尤其让宫中也知晓。」
舆论,谁都会。
虽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恶心人还是可以达到的。
既然利用了我,那就该付出一点代价。
果然,不出三日。
京中便流传着沈南辞在自己的酒楼殴打表弟,与外祖父家断绝关系的事迹。
皇帝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若是换成此前,本会庇佑一二。
但沈南辞为了江洛尘欲自立门户的消息出来后,皇帝醋意大发。
大燕为官者,不可涉商。
皇帝以此为由,查封了沈南辞手下好几家铺子,甚至直接断了相府在京中的经济来源。
江氏一族得此消息,也开始权衡利弊。
隐隐有让江洛尘放弃的意思。
倒是当事人沈南辞,显得平静多了。
似乎是在准备一盘大棋。
而我,无缘无故得了一场风寒。
卧病在床多日。
这日,顾轻舟如约而至。
当我告知他,每月三次公开授课,教府中适龄儿童识文断字,月银十两时。
他还是发出了疑问。
那表情,就仿佛我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
「公主究竟想要在下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有什么价值让我重视。
「倒是聪明,谨慎是好事。」
我莞尔一笑,「不过,本宫的确不图你什么。只是想希望你功成名就之时,莫要忘了读书的初心。」
听我这么说,他松了口气,「在下定当为国为民,不忘长公主教诲!」
那一刻的他,眼中光芒万丈,意气风发。
可这,还不够。
他虽然有才,但性子孤傲。
如今尚且稚嫩,缺乏实战经验和阅历。
于是,我请了当代大儒教他。
而后一段时日,各自忙各自的。
今日,天色尚好。
我提笔写完信,差人送去邺州。
那是我四哥的封地。
前半年,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对于整个京中的武将而言,犹如牢狱。
文道极盛,武道极衰。
整个京都被陛下的眼线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不是哪个武将满门抄斩,明日便是哪个兵器世家被流放。
因陛下的杀鸡儆猴太过深刻,朝中武将过得战战兢兢。
如今,倒不似之前那般压抑。
朝中各势力也越发清晰。
半月后,我终于收到了四哥的回信。
那封回信,厚厚的几页纸,却仿佛同我隔了一个时空。
信中写道:吾皇妹,时倾展信佳……
当我瞧见他终于能够脱离轮椅,每日站上一个时辰时,内心满是欢喜。
四哥,三年的等待没白费。
曾经光芒万丈的大燕战神要回来了!
年关将至,到处张灯结彩。
皇宫也不例外。
在众多女子翘首以盼的状态下,终于迎来了除夕宴。
这两个月以来,江洛尘倒是动作频繁。
不仅说服江氏一族同意了他和沈南辞的婚事,还拉拢了皇后。
皇后暗中极力促成两人。
皇帝知晓后,气得摔了杯子。
帝后二人因为这事,闹起了别扭。
不过,这不妨碍其他人的开心。
一年一次的除夕宴,是各家团聚之时。
所有的皇亲国戚,王公贵胄,都会回来一起吃年夜饭。
宴会上,歌舞升平,流光溢彩。
随着帝后落座,交头接耳的声音骤然停止。
只是,还有两个空位的主人不曾到场。
一人是我的四哥。
可另一位……
周遭寂静,针落可见。
就在整个宴会上的人昏昏欲睡,皇帝脸上出现了不耐烦,准备宣布宴会开始之际。
两道身影骤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