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靖儿,你在想什么?」
宸妃用银剪子把坠到头顶的槐花剪下来,两个侍女用金盘子捧着,谨慎极了。
我从回忆中抽身。
「儿臣只是想起两年前母妃为父皇做的槐花饼。」
「你父皇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本宫的槐花饼。」
宸妃逆着光,绽放出一个带着清香的笑容。
后来我才知道,皇帝的喜好不能轻易告知他人。
为了保全自己,纵使真有喜爱的食物,也不能多吃。
甚至有时需要逆心意而为,分明不爱吃槐花饼,也要装作很喜欢。
我小心翼翼地奉承。
「父皇喜欢的,是做槐花饼的母妃。」
宸妃被我逗乐了。
「你很像你父皇,像极了。」
她闭上眼睛,仰面,任米粒般的槐花落在脸上。
「他儿时……」
「父皇与母妃,儿时是相识的么?」
她愣了一瞬,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
「你说,要是在这院子里安一架秋千,你父皇会喜欢么?」
「儿臣不敢揣摩父皇的心思。」
「就在这里。」
她指着槐树下一片空地。
「本宫曾经常和陛下打秋千,我们每次都很高兴,后来……」
她突然不说话了,摇头苦笑。
「父皇如今仍很宠您。」
但只是宠。
月末,承坤宫里来了新客,闺名卫雏婳。
人如其名,她身量娇小,不及我肩高。
初见时她就坐在宸妃刚扎好的秋千上,芽绿色的襦裙层层叠叠,双丫髻旁扎着两枚盈亮的小铃铛,走起来沙沙作响。
那声音极为好听,像是清晨的鸟鸣。
「阿靖哥哥!」
她这样唤我。
我还未回过神,已被她扑倒在槐花树下,索性花瓣儿柔软,才没摔着。
雏婳比我小上两岁,是宸妃的小侄女,我名义上的表妹。
十一岁的姑娘,身体软极,似一朵轻柔的棉花,落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她羞得脸通红,比母妃被拉入父皇怀中时还要红。
从那天之后,这个小丫头就成了我的跟屁虫,云雀儿一般唧唧喳喳,从宫外说到宫里,喋喋不休。
「阿靖哥哥,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而不是西边呀?」
「阿靖哥哥,你见过昙花开吗?」
「阿靖哥哥,皇帝姑父会不会在你不听话的时候打你的屁股,我们府里的甄伯,他的儿子上回打碎了我爹爹房里的一个花瓶,甄伯就打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卫雏婳。」
我实在忍不住了,转头瞪了她一眼。
「能不能别说了。」
她微张着嘴,愣了片刻,然后失落地合上了唇瓣,神情是何其的无辜,像落水的小猫。
「……允许你提一个问题。」
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她鼻尖上。
「就一个。」
雏婳的脸又是一红,伸出小手碰了碰我的手指。
「好,就一个。」
「问吧。」
她左顾右盼,怯怯地抿了抿唇。
「我姑母她,是坏人么?」
声音细若蚊呐,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巨石一样压在我心上。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听雏婳继续说。
「我听宫里的侍女姐姐说,我姑母是坏人,很坏很坏……」
我的喉咙似被哽住。
「姑母对我很好,给我吃宫里最美味的点心,还给我做了新衣,我不相信她是坏人。所以,刚才她们说我姑母的时候,我偷偷地用石头砸了她们,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
「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那,第一个吧。」
我本想将真相告诉她,宸妃本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女人。
可当看到她天真的眼神时,我犹豫了。
「不是。」
我还是不愿意去伤害一个纯真的小姑娘。
「那些宫女撒谎,母妃是好人。」
她的眼睛忽的明亮起来。
「我就知道,姑母她这么好,一定不会害人。」
我点点头,多希望雏婳憧憬的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