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璋护着穗禾出了我院子的事很快就在府中传开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枯坐在院子里,看着碎得没办法拼好的笔洗,含着泪问奶娘:
「这个笔洗,是不是再也修不好了?」
奶娘面露不忍地抚着我的头发:
「……外头有的是能工巧匠,兴许能复原呢?」
我捧着笔洗碎片自嘲一笑,眼眶通红:
「自从嫁给傅云璋,我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
傅云璋身为侯府世子,家世好又卖相好,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女子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而我只是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掉进水里,又被傅云璋给顺手捞了上来,哪里有嫁进城阳侯府的好命?
都说上嫁吞针。
傅云璋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我学着其他主母的样子对他关怀备至。
他看都不看一眼我炖煮了好几个时辰的参汤,只是冷笑着说:
「看见你这张脸,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因为傅云璋这句话我难过了大半夜,捧着铜镜问奶娘:
「我长得很难看吗?」
那时京中很流行花钿妆,我也对着镜子美滋滋地在额间描了几笔花钿。
可我手笨,描出来的东西不人不鬼,傅云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倚在门边看了我半晌的笑话。
最后来一句:「蠢得要死。」
他从我手中接过花样看了看,接着,就接过笔在我额间描画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在床笫之外和傅云璋有那么亲近的接触,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我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傅云璋丝毫没发现我的不自在,见我微微发抖,还低头斥了我一句:
「别乱动。」
傅云璋擅工笔,眉间花钿被他画得栩栩如生,我高高兴兴地捧着铜镜照,却忽然听见傅云璋来一句:
「你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样子并不好看,东施效颦。」
我愣愣地看了过去,却见傅云璋丢开手中的笔,走了。
眉心的花钿依然娇艳欲滴,我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欢快喜悦的心情,明明刚才傅云璋还那么温柔地替我描画。
可转头,又说我东施效颦。
傅云璋挥挥衣袖就走了,我没忍住,又趴在被褥堆里哭了一回。
也是从这次开始我意识到。
傅云璋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我每天再怎么努力打扮,也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奶娘心疼地替我用帕子包起笔洗的碎片,说不出一句宽慰我的话。
我呜呜哭泣着:「这城阳侯府的日子,怎么那么难过?」
就算是对着菩萨我也敢发誓,傅云璋那人走路的声音我是丁点也没听着,所以当他倚在门边冷笑着看我时,我人傻了。
下意识站起身时,还踩了一脚我的裙摆。
「窦小招,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奶娘也吓了一跳,赶紧开口替我找补:「侯爷……」
傅云璋的眉眼间隐隐积聚着几分戾气:
「你叫窦小招么?你乱插什么嘴。」
奶娘嗫嚅着不说话,我一向连和傅云璋大声说话都不敢,今天不知是不是昏了头,直接对他吼了出来:
「对,嫁给你之后,我就是不高兴,每天都不高兴,因为你——」
我很讨厌我这一点,每次情绪一上头就忍不住想哭,说不出一句整话。
「因为你对我……对我一点也不好!」
傅云璋的声音里满是不耐:
「因为一个破笔洗,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知不知道穗禾那丫头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我愣了几秒,才问:
「那你没看见,我的眼睛也肿了吗?」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我,她有什么好哭的,被砸碎的,又不是她娘的东西!」
傅云璋冷笑一声:
「你能别装得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么?窦小招,你惺惺作态的样子,我看了都心烦。」
「我来是想告诉你,穗禾那丫头既然你留着碍眼,那就干脆让她到我书房里服侍。」
我茫然地抬头看向傅云璋,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书房一向看管严整,除了傅云璋自己以外,便只有几个他最亲近的小厮才能入内。
便是我这个正头夫人,去书房找他时,也只有不论晴雪都只能杵在门口的份。
而现在……
傅云璋让一个丫头进书房服侍的意思不言而喻,我的牙齿打着颤,他的所作所为无不像巴掌一样招呼到我脸上。
他不和我动手,也没提过要休妻。
可他总是用一件又一件事来告诉我,我这个和他拜过天地的妻子,有多么让他生厌。
也许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太凄惨,傅云璋紧皱的眉头松动了几分,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然了,如果你愿意善待下人的话,穗禾那丫头我留给你也不是不行……」
我凄惶一笑,说:
「府上谁不是侯爷的人,你既然相中了穗禾,领走就是。」
傅云璋不意我会这么说,愣了一瞬间,才咬牙切齿地说:
「窦小招,你好,你好得很!」
说完这句话,傅云璋冷着脸将一个物件丢到了我桌上,然后转身就走。
一直到亲眼瞧见傅云璋离开了我的院子,奶娘再也坐不住,嘴里不住地念佛,说我今天实在是昏了头了。
「侯爷未必是真想要那个穗禾伺候,只不过是年轻人爱置气而已,可现在好了,被您这么一激,搞不好真就要将那个穗禾收房了!」
奶娘见我不说话,心都焦了:
「侯爷为了一个丫头下您的面子,本身在这府上就传遍了,若是将来那丫头得了势,您往后在府上,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奶娘:
「难道没有穗禾,我的日子就好过么?」
奶娘听得愣住了,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却盯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物件来看,和我娘留给我的那个笔洗从外形上看竟有七八分的相似,然则用料,比我娘留给我的那个上乘多了。
可这不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就算再像,再珍贵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