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现场,鎏金吊灯投下纸醉金迷的光。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香槟和食物混合的暖昧气息。
我坐在角落,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老板周振邦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追随着他,像追随一位凯旋的君王。
他手持话筒,声音经过音响的放大,充满了蛊惑人心的***。
“过去的一年,是辉煌的一年!我们的业绩,突破了五个亿!”
台下掌声雷动,市场部的人叫得最欢,他们脸上的兴奋和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周振邦手掌下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
“这巨大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位员工的辛勤付出!尤其是我们的市场部团队!”
他特意加重了“市场部”三个字。
“他们,是公司的尖刀,是攻城略地的勇士!他们为公司带来了三千六百万的纯利润!”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我安静地看着,手指在桌布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边缘。
“所以,我决定!”周振邦拖长了声音,将气氛推向顶点,“将这三千六百万,全数作为奖金,发放给市场部的英雄们!”
轰!
现场炸了。
香槟的软木塞被冲上天花板,彩带喷射而出,落在人们亢奋的脸上。
市场部总监张扬,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带着他的团队冲上舞台。
他们从周振邦手中接过巨大的金色支票模型,镁光灯闪烁不停,记录下这辉煌的一刻。
张扬接过话筒,他满面红光,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我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感谢老板!感谢公司!”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故作的谦卑和难掩的傲慢。
“说句心里话,我们市场部就是跑腿的。但没办法,这年头,光有好的产品没用,得有人能把它卖出去,变成真金白银才行。”
“没有我们把东西卖出去,某些只懂关在小黑屋里敲代码的,恐怕连自己的价值在哪里都找不到,一文不值!”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窃窃的笑声,和无数道投向我的、看戏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公司这款估值数亿、带来巨额财富的核心AI系统——“天枢”,是我,沈舟,一个人,一行一行代码敲出来的。
我没有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狂欢继续。
周振邦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又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
终于,他像是才想起我一样,念到了我的名字。
“下面,我们也要感谢一下我们技术部的沈舟。”
声音平淡,像是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流程。
“沈舟,上来吧。”
我站起身,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向舞台。
那条路不长,但我走得很慢。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视线,有的同情,有的嘲讽,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没有香槟,没有支票。
只有三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印着“东北特产”的蛇皮袋大米。
周振邦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身形晃了一下。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长辈教诲晚辈的语气,大声说道:
“沈舟啊,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那些虚的。”
“公司给你最实在的!这三袋米,就是你的根基!民以食为天嘛!”
“希望你新的一年,能像这大米一样,扎扎实实,为公司做出更‘实在’的贡献!”
话音刚落,全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和掌声。
那笑声尖锐、放肆,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
张扬笑得最夸张,他捂着肚子,几乎要弯下腰去。
“老板大气!哈哈哈哈!这米看着就香!够沈工吃一年了!”
“是啊,现在猪肉多贵,吃白米饭最健康!”
“沈工,回头分我们点尝尝啊!”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伪装在玩笑下的羞辱。
我站在一片嘈杂的声浪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眼前这三袋刺目的白米,直直看向周振邦。
他脸上挂着伪善的、悲天悯人的笑容,眼中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轻蔑和算计。
我又看向张扬那张因大笑而扭曲的脸。
我记住了。
我都记住了。
在所有人看小丑一样的目光中,我什么都没说。
我弯下腰,伸出双手。
先是抓住第一袋米的袋口,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它甩上我的右肩。
米袋很沉,至少五十斤,粗糙的编织袋摩擦着我衬衫单薄的布料,压得我肩胛骨生疼。
但我没有停顿。
接着是第二袋,我将它扛上左肩。
最后是第三袋,我用双臂将它抱在胸前。
一百五十斤的重量,压得我身体微微前倾,但我把脊梁挺得笔直。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
我扛着这三袋米,这三份沉甸甸的羞辱,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舞台。
我穿过那片由嘲笑和讥讽组成的人群。
他们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脸上的表情,像是围观一场新奇的马戏。
我没有看任何人。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金碧辉煌、暖气燥热的宴会厅。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瞬间,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新一轮的欢呼声浪,被隔绝在外。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涌来,我打了个寒颤。
肩上的米,压得我骨头都在痛。
但我的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