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在城中村租住的出租屋,已经是深夜。
我将三袋米扔在地上,发出三声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灰尘。
狭小的客厅,因为这三个庞然大物,显得更加拥挤和逼仄。
墙皮剥落,灯光昏黄,空气里有股散不去的霉味。
这里,和刚才那个觥筹交错的世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我脱力般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靠着米袋,粗糙的触感硌着我的背。
我盯着天花板上那道丑陋的裂缝,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亮了,是母亲的视频电话。
我深呼吸,调整脸上的表情,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按下了接听。
屏幕里出现母亲苍老而担忧的脸,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背景是单调的白色。
“小舟啊,年会开完了吗?今年……年终奖发了多少啊?”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自责。
她知道,她那几十万的手术费,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鼻子发酸,但我强行忍住了。
我把镜头晃了晃,避开地上的米袋,笑着说:
“妈,发了,发了很大一笔!”
“您就别操心了,钱够了!我跟医生都说好了,过完年,咱们就安排手术,最好的那种!”
母亲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亮起了光。
她松了口气,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小舟啊,你别太累了,妈这病……拖累你了……”
“您说什么呢,妈。”我打断她,“您好好休息,等我好消息。公司对我特别好,老板很看重我的。”
又说了几句让她安心的话,我匆匆挂断了视频。
笑容在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从我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点开银行APP,看着那个刺眼的余额,再看看手机备忘录里记录的几十万的手术费缺口,面无表情。
沉默地坐了很久,我站起身,打开了那台跟了我五年的旧笔记本电脑。
电脑开机很慢,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我熟练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桌面上,一个名为“天枢-原始数据”的加密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公司大群的消息,我本能地想忽略。
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点开了。
是张扬。
他发了九张图,拼成一个九宫格。
照片的主角,是一辆崭新的,骚红色的保时捷跑车。
他靠在车门上,戴着墨镜,摆出各种自以为帅气的姿势。
配文是:“感谢周总,感谢公司!一点小小的年终奖励,不成敬意。新的一年,继续为公司创造价值!奋斗!”
底下瞬间跟了几十条回复。
“扬哥牛逼!”
“***,帕拉梅拉!人生巅峰啊!”
“恭喜扬哥!跟着扬哥有肉吃!”
然后,在几十条吹捧的回复中,一条@我的消息,赫然出现。
是张扬本人。
“@沈舟 沈工,开工你是准备好了吗?我这新车刚提,还缺点米,匀点给我呗?沾沾你的‘实在’气!哈哈哈哈!”
群里立刻刷起一长串“哈哈哈”和各种戏谑的表情包。
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嗡嗡作响,享受着这场低劣的狂欢。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我没有回复,直接在群设置里,选择了“消息免打扰”。
指尖在退出前,停顿了一下。
我将张扬的聊天记录,连同那张保时捷的照片,截屏,保存。
这时,一个私信弹了出来。
是测试部的赵静,一个戴眼镜的,很安静的女孩。
“沈哥……他们太过分了!‘天枢’系统2.e版本的优化,还有上个月的紧急BUG修复,明明都是你一个人通宵好几天才做完的!凭什么功劳都是他们的!”
消息里,带着一个愤怒的表情。
她是公司里,为数不多,曾在我被甩锅时,偷偷递给我一份原始BUG报告的人。
她懂技术,她知道我做了什么。
但我知道,这份善意,在周振邦的公司里,是多么脆弱。
我回复她:“谢谢。做好自己的事,别引火上身。”
关掉聊天窗口,我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
第一条,就是周振邦半小时前更新的。
照片里,他和一个头发花白、气度不凡的男人并肩而立,举着红酒杯,笑容满面。
我认得那个男人,是圈内著名的投资大佬,王总。
周振邦的配文写道:“与王总相谈甚欢。‘天枢’系统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未来可期。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让我们有机会创造奇迹。”
他甚至没提公司的名字,只提了“天枢系统”。
仿佛,这个系统,是他周振邦一个人的杰作。
我冷笑一声。
将这张照片连同文字,一并截图,存入了那个名为“证据”的文件夹。
从“天枢”系统的第一行“hello world”代码开始。
所有的开发日志,每一个版本的迭代记录,每一次代码提交的时间戳。
我与周振邦三年来,从最初他伪装成“导师”,对我循循善诱,到后来毫不掩饰地窃取我的想法,再到如今***裸地打压……所有的聊天记录。
每一份文件,我都做了三重加密,分别上传到了三个不同的国外云端服务器。
夜深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熄灭。
只有我这间小屋的灯,和我面前电脑屏幕的光,还亮着。
这光,映着我的脸,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