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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坐着马车一路北上，却越来越心惊胆战。
面容枯黄的流民半躺在北地的风雪中，在看到我的马车过来之后，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流露着饥渴和绝望的神色。
我想，若不是裴淮好心还指派数位官兵一路护送我，此时我的马车怕不是已经被拦下，抢得一点不剩。
赤地千里，白骨露野，饿殍遍地。
这是裴淮统治下的大晋百姓。
甚至这些流民中，有些人的父亲，丈夫，儿子已经牺牲在大晋和长嬴族的战争中。
而他们的陛下，竟然要割让他们用性命守护的城池，向异族屈辱求和。
我关紧了马车的窗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想到了萧佑宁。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我幼时淘气，不是偷跑出去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窝。
教导我的梵嬷嬷对我十分严厉，也因此总是罚我头顶着碗，站墙根反思。
直到有一次站墙根的时候，从围墙上跌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
他砸到了我的身上，连同我头顶的碗都摔在地上，碎得稀巴烂。
那是我跟萧佑宁的初次见面，我只记得那双好看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可爱极了。
第二天，萧大将军就拎着红肿着两只耳朵的逆子来丞相府道歉。
因为他不仅砸了我的碗，还压断了我的小腿骨，害得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白白浪费了三个月的学习时间，让嬷嬷十分惋惜。
我这才知道，他是萧大将军的独子，萧佑宁。
萧佑宁被押着站在我床边朝我鞠躬道歉的时候，我差点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苦着一张脸，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
此后的三个月里，萧佑宁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天天来找我，变着法子让我开心。
甚至有一次还有模有样地向我展示了一段他新学的“萧家功夫”。
我趴在房间的窗户上，看着院落里的小少年一拳一掌间利落干脆。
红日西坠，漫天霞光里，他白白的小脸上透着红扑扑的光晕，回头朝我开心地笑。
萧佑宁来的次数多了，跟梵嬷嬷也熟络了起来。
我学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熟练。
梵嬷嬷松了口，答应每天给我半个时辰的玩耍时间。
萧佑宁就悄摸着带我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一直到后来，萧佑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来。
07.
再次见到萧佑宁，是秋日的深夜。
他像初次见面那样翻了墙过来。
我气他这么久都没有过来找我玩，关了窗户不见他。
他站在窗外，沉默了许久不曾开口。
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慌忙开了窗，少年的模样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脸一半映着窗户内跳动着的烛光，一半隐藏在外面无边际的暗夜中。
唯有一双星星般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他说：“阿姒，我要跟随父亲前去北疆了，明日就出发。”
他说，阿姒，我要建功立业，我要成为上将军！我要北方长嬴族永远不敢踏入我大晋的土地！
要我大晋的百姓安居乐业。
要海晏河清，要四海承平。
我的萧佑宁，一去北疆，就是八年。
北疆的战况传来，萧将军带兵，一鼓作气将长嬴族赶至北荒山以北的地区。
但是他身受重伤，加上多年旧疾复发，终是不治身亡。
萧小将军班师回朝。
京都邺城万民匍匐跪地，高呼“萧将军”。
雄俊的战马上，少年将军昂然端坐，白袍银铠，高冠束发，神情冷厉而淡漠。
他身后的马车上放置着萧大将军的棺椁。
裴淮设宴款待庆祝北疆战争的胜利，然而除了他，怕是无人有这个闲心。
我终于又见到了萧佑宁。
我是大晋的皇后，他是将军，终是君臣有别。
他的眼神闪了闪，一杯酒饮尽，就朝裴淮行礼匆匆离去。
我在坐上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才强忍住冲过去的念头。
物是人非，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