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沾着陶土的手指在我膝头疾书，刻下四道交错的沟痕——这是青铜器上常见的雷纹，亦是「四方同心」的暗记。监工似乎发现了异常，向这边疾行而来，比他的脚步声更快的是他的铜鞭，铜鞭破空抽来，子仲后脊霎时皮开肉绽。监工在抽打之后又说：「谁要是耽误了曾侯明天的祭祀，谁就进这铜炉成为酒樽的原料。」说罢监工又向远处走去。子仲在监工走远后匍匐着抓起刻刀继续雕琢蟠螭纹，口中却低吟起铸鼎谣："南山有铜北山锡，千锤百炼不成器......"尾音未落，远处打磨陶范的黥面匠人突然接唱："但等星垂平野阔——"  "闭嘴！"执事官的青铜钺劈碎半成品陶尊，飞溅的碎片割破我脸颊。子仲染血的指尖抹过我的伤处，在陶范边缘留下暗红斑痕。我忽然看懂这些所谓"血沁"，原是千百次抗争的密码。

暗夜行动。戌时收工的梆声响起时，名唤"申工"的独眼匠人佯装跌倒，将磨锋利的青铜镐塞进我草席。他断去的左手小指是被熔炉吞噬的印记："索陶兄弟，某这条命早该随冶父去了。"西周称铸铜匠人为冶父，他们相信自己的魂魄终将归附铜液。 监工也发现了这在收工时候的异常，他上前仔细搜查了申工之后，判断申工是体力不支昏迷，监工也懒得照顾这个晕倒的奴隶。一挥手就让两个负责在门口搜奴隶身的国人将申工抬进了熔炉里。我也趁乱抱着草席离开了这里。申工的躯体在熔炉中爆出青焰时，我紧攥着草席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奴隶们睡觉的草棚紧挨着畜栏，三十余人挤在丈许见方的泥地上，霉烂的蒲席浸着铜锈与血污。墙角堆着用作枕头的陶范碎片，上面「曾侯永宝用」的铭文在月光下如蜈蚣爬行。 我将青铜镐藏进席下裂缝时，摸到前人在泥墙上刻的计数痕——七百三十一道竖杠，这是某个奴隶在此度过的日夜。今夜虱群格外躁动，它们从隔壁垂死匠人的溃烂伤口蜂拥而出，在凝固的血痂上织成黑网。 又过了一个时辰，来了一个叫陶坭的奴隶拍了拍我，示意我跟她走。

在我的记忆里，她也是在子仲身边的一员。当我随她走到奴隶的厕后矮墙处才发觉，这应该是为数不多国人很少踏足的地方。等我踩着粪水来到矮墙时，腐臭中竟混着艾草香。子仲将晒干的驱虫草拧成绳，青烟遮蔽了巡逻火把的光。「陶坭，把东西亮给大伙们。」他话音未落，带着我来的奴隶已抖开裹着牛皮的锡丸，毒堇汁在月光下泛着翡翠色——这是用打磨铜镜的蓖麻油提炼的。"东门哨卫亥时食糜，可投药。"名史阿苴的女匠解开束发葛布，她耳垂缺了半块，那是替曾侯妾室试戴玉玦被活撕的，"庖厨的妣庚是吾姨，明日她当值。" 就在这时，一边的亥老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痰里沉着铜渣："三十年前，岐山萱草花开得能淹死马..."他枯指在地上勾画逃亡路线，穿过雷泽直抵周原，"过了沮水，岸上有三株桑树作记。"  墙外传来犬吠，子仲闪电般掐灭艾绳。我们如陶俑般凝固在阴影里，直到巡逻的脚步声碾过碎陶片远去。"玉覆面戌时三刻换防，"他蘸着粪水在墙上画出工坊图，"东熔炉下有先代工匠挖的逃生道，被铜渣埋了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