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我主动退婚后,上京城内不少人都唏嘘不已。
但热闹过后,议论声便渐渐小了起来。
我请姨母帮了个忙,这退婚的风声便不小心吹到了皇帝的耳边。
毕竟我爹是死在任上,皇帝为了体现天家恩德,逢年过节也会依例赏下东西。
如今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医女,侯府跟我退了婚,皇帝自然有所质疑。
明里暗里,信阳侯在朝堂上受到了好些莫须有的排挤。
信阳侯和信阳侯夫人就更加不喜周丽娘,更不会让她进门给沈炤当正妻。
现在不会,往后更不会。
即便现在沈炤再怎么以性命相逼,信阳侯和侯夫人都不会松口的。
当初行退婚这一步,我也是有意釜底抽薪,将侯府和周丽娘都架起来。
彻底断绝了周丽娘当正室的可能。
毕竟我可不想做续弦,没来由地身份矮了一截。
过两日便是上京城一年一度的百花宴。
周丽娘初来京城,像这种极好的能快速和京中贵女小姐们拉近距离、融进圈子的机会,沈炤自然不会错过。
我在赴宴前,故意吃了榛果,让脸上和身上起了疹子。
故意和周丽娘碰上,果不其然她按捺不住,想要报上次没机会报的口舌之仇。
她穿着桃粉色衣裙,低调华丽。
头上也不再那么素净,多了几朵金线绣成的绢花。
我与她相比之下,装扮便是相形见绌。
周丽娘上下扫视我一眼,眼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
「这不是尚书千金吗,怎么沦落成这样子?」
我敛下眸子,一改上次在侯府时的针锋相对,满脸忍气吞声的模样。
周丽娘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更加生气,言语间更是刻薄。
贴身丫鬟青茶看我一眼,按照事先我同她说好的,替我和周丽娘争论起来。
我做小鸟依人状,躲在她身后,又假装劝架。
争执声引得不少人注目。
没一会儿沈炤就急忙赶来,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青茶嘴快道:「世子喜欢周姑娘,我家小姐便主动退婚。
「可周姑娘为何还看不惯我们小姐?在小姐的药膏里做手脚,小姐回去用了一次便浑身起了疹子,好不吓人。
「我要去告状,小姐不肯,今日周姑娘竟当众羞辱我们小姐,小姐心善又没有依靠,便能给你们这样作践吗?」
说着,青茶便红了眼眶。
等青茶一股脑说完,我才哑着嗓子道:「青茶,不许胡说。」
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吓了周围人一跳。
青茶马上梗着脖子继续为我打抱不平,直言我都是过敏之症引起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沈炤的目光在我和周丽娘之间徘徊。
周丽娘没沉住气,指着我尖锐道:「柳韵棠,你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沈炤朝着周丽娘冷声呵斥:「住手,还没闹够吗?」
周丽娘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没端得住,在沈炤面前破了功。
随后她迅速调整,换上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鼻头眼眶红红对着沈炤道:
「沈郎,不是我。」
沈炤眼底的愠怒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忍。
当初在江南之时,两人携手度过了一段美好难忘的时光。
他们之间是有真情在的。
不然沈炤也不可能为了周丽娘和侯府对抗,甚至不惜以世子之位换取周丽娘做正妻。
我敛下眸子,在面纱之下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裂缝才刚刚开始,我怎么可能让两人有及时止损的苗头?
我适时咳嗽起来,打破了两人间那一丝冰雪消融,而后将药膏递给沈炤:
「世子,即便在外人眼里我与周姑娘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可实际上我们之间并无龃龉。
「我已主动退婚,和你再无一丝关系,往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她犯不着害我。」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了我手臂上骇人的红疹。
丝丝幽香从袖口传来,这是从前我与沈炤一起玩耍时常用的香。
我故意将「再无一丝关系」强调出来。
不知是为着我的红疹,还是为着我的话,沈炤的嘴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他竟然一把抓住了我的小臂,眼底泛出丝丝红意。
他声音有些颤抖:「韵棠,如此严重,可有找大夫瞧了?你从小就是娇气包,要是留疤又要伤心了。」
沈炤有些担忧和着急,貌似回到了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的模样。
那年上元节,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抱着腿哭红了鼻子,生怕留下疤。
他刚开始还笑话我爱哭鬼,可随着我哭得越来越厉害,他面上的逗趣也变成了焦急。
最后还是他将御赐的玉颜膏给我,我才止住了哭。
他半分心疼也没有,脸上只有宠溺,说往后我若伤一次就哭一次,他岂不是要给我一辈子的玉颜膏了?
小孩子的话做不得数。
我早已不是身份可圈可点的尚书嫡女,他前些日子也为了别的女子闹着跟我退婚。
时过境迁,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今我只想为我的后半生谋个衣食无忧,富贵荣华。我心里冷笑,觉得讽刺。
面上却装出强颜欢笑的模样,疏离地抽出手,向后退一步淡淡道:
「多谢世子关怀,并无大碍。
「姨母交代要早些回去,我取了今年的例花就回去了,不然误了时辰,恐姨母责怪。」
说完我行了一礼,转身穿过人群就离开。
赏花宴由长公主举办,能被邀请那是极大的荣幸。
宾客临走时能领取一篮插好的花,作为纪念。
我挺直了脊背,大步向前走着,给人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感觉。
身后传来周丽娘带着醋意的声音:「沈郎,你相信我,不是我做的。她已经走远了,你看看我。
「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吃了这么多苦,我从未有害人的心思,你还不了解我吗,沈郎?」
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我领了例花后,便早早回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青茶小心地为我手上的疹子涂着药,话里话外都是心疼:
「小姐,又何必假戏真做,弄得如此严重,遭这么大的罪。」
我没告诉青茶,周丽娘会医术,若我点些胭脂假装疹子,恐怕会被她一眼识破,落人把柄的事,向来不做。
只随手将手上玉质的小瓶扔在一旁,漫不经心道:「待回去后,挑个时候将那副画送到侯府去,然后就说我病了,闭门谢客,谁来我都不见。」
这玉颜膏是方才沈炤急急忙忙叫人送来的,只说是让我每日都涂,省得胳膊上留疤。
我心里冷笑,只觉得沈炤这人好有意思。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得到了不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过好在他是这样的性子,让我还有筹谋的余地。
不然,他闹着要跟我退婚,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后半辈子到手的荣华富贵泡汤,束手无策。
那才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