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肃安王的长女辛晴名满天下,修得玉色又才情卓绝。
当年敬和帝夸赞她一曲舞姿宛若飞燕,盛赞不断,惹得南耀的男子无不倾慕于她。
奈何藩国进犯边疆多年,边境子民苦不堪言,最后以两国和亲为契订下互不侵扰的盟约。
敬和帝惜爱辛晴,却更爱护瑞平,一道旨意下来,赐了辛晴公主的封号,让她代瑞平远嫁他邦。
年岁交替间,书信不断,可这次却是分隔多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这会儿,辛晴刚从肃安王的寝殿内退了出来,就见我候在一处,等着把她请去见辛煜。
多年未见,辛晴见了我先是一怔,而后莞尔一笑,“梓福你长大了不少,如今也越来越温润得体了。”
听了夸赞,我两颊微红,开心地笑了。
姐弟两见面,倒是辛煜先红了眼眶,抱着辛晴不撒手,很是稚气纠缠。
辛晴无奈叹气:“还是那个样子,长不大。”
辛煜不满:“长大了许多,只是你远在他处,才错过了许多。”
一句话,徒增了伤感。
我虽自小长于府中,但毕竟隔了亲疏,又带了仆籍,便悄身退出了门外。
屋外月色正好,我绕到假山一处倚靠着,不知站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转过身,就看见藏不住笑意的辛煜站在那里朝我招手。
我边走边问:“小姐回房了吗?”
辛煜说:“长途赶来,早就乏了,我让她早些休息去了。梓福,你看,这是阿姐送我的。”
说着,一帕金帛就递到了眼前。
我伸手摸了摸,明白这金帛是顶顶上好的品质,产于藩国,却是量少的珍品。
辛煜说:“这是阿姐拜托一名师傅做的,很是难得,特意留了要送我。”
说完,生怕染脏了一样,他珍惜地将金帛收进袖口,然后看向我,“梓福,你羡慕吗?”
我比较羡慕那些不用伺候你,早早歇息的仆役。
这句话刚想说出口,就听他又低语了一句:“你说,阿姐怎么就回来了呢?”
见我不语,辛煜接着说道:“听说,帝君几日前呕血了。”
敬和帝久病多时,已到药石无医的地步,所以辛晴作为被封的公主这才得了允回了南耀尽尽孝道。
可这边辛晴还未进宫,辛煜却被宣进了明皇殿。
高处倚坐的帝王暮色难掩,颤着一只手指着辛煜,用威严不起来的神色再次为肃安王府的人下了旨意。
“世子辛煜,即赴赤梁,无旨不可擅回南耀,不可有违。”
辛煜跪拜在地,磕头领旨,起身时抬眼看了敬和帝一眼,眸光晦暗。
一干重臣看着辛煜走出了明皇殿,出了宫。
而宫外,已传开了笑谈。
“世子非世子,世子为质子,送去赤梁国,无可翻身活。”
赤梁侵扰南耀多年,敬和帝膝下无子,送一个世子去,刚刚好。
送一个无所用处的世子去,不可惜。
隔日,我陪同着辛煜在铁骑的护送下即将离开南耀。
王府外,辛晴泪洒阶上,而肃安王没有出现。
长途颠簸,半个月后我们抵达了赤梁,被关禁在看守严密的荒宅。
严冬降临,他国多苦。
一间炭火不足的房内,辛煜寂寥地坐在桌前。
烛火葳蕤间,他抬头问我:“梓福,你恨我把你带到这里吗?”
我摇头,将仅剩的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又听他说:“不要再用所剩无几的银钱去讨好那些赤梁兵卒,和我们关在一起的那些战俘给你使得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样的话,辛煜说过不止一次,不让我劈柴,不让我乞求米粮,不让我假意奉承……
可不做这些,如何换来干净的餐食,如何换来取暖的被褥大氅,而身上挨得揍,脸上的淤肿在寒冬的宅院里又算得了什么。
随意应下辛煜的叮嘱,我转身把临行前偷偷带上的长箫拿了出来,在辛煜晦暗不明的眼中,开口说道:“好久没听了,世子不会忘了吧。”
箫声穿透而出,无人破门而入,使出的银钱派上了用场,在阴冷湿寒、受制于人的他乡排遣了寂寥。
盖上被褥,我侧卧在另一侧的榻上,缓缓闭上了眼。
最后听辛煜呢喃道:“不知还能否再见见溪水田舍的秋收之景……梓福,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窗外风雪未停,这一夜,辛煜又悄悄出了房门。
冬去春来,夏至荷开。
可赤梁无荷可赏,偶尔得了敕许到宅外走走,能看见的也只是连绵的山丘,贫瘠的土地,身穿异服的子民。
随行看守我们的是俘将金山虎,当年一场大战被俘获的将领叛变投敌,如今机缘巧合地遇上了辛煜,却毫无愧疚。
每日在外晃荡一圈,辛煜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
最近,他突然会问起我在南耀习书的事,甚至会出题考我。
他说:“我不爱去松居跟着太傅学那些诗书礼乐,让你替了我去抄补,如今,我满腹空空,倒是梓福你出口成章了。”
我谢了他的好意:“世子生性如此,作为书仆,只能听你使唤,不能有怨言。”
“梓福,原来你怨我,亏我让你满腹诗书才华横溢……”
“多亏了世子,我才能不得不满腹诗书才华横溢……”
互相拌嘴的次数多了,我知道,辛煜内心的凄苦有所缓解。
即使他每晚仍旧会瞒着我出去,我也只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又入秋的时候,来赤梁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日刚入了夜,敦厚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赤梁的猛将赤汗隼给我们带来了肃安王辛永枫葬入皇陵的消息。
辛煜神色惶然地坐着,任赤汗隼嘲讽,直到他转身要离开,辛煜这才猛然拿起长箫吹出了声响,霎时房外传来厮杀的动静。
我看着辛煜出其不意地拔了赤汗隼腰间的配刀,一举砍下他的头颅。
鲜血四溅间,房门被俘将金山虎给踹开。
只听他喊到:“设伏成功,看守的赤梁兵全部歼灭。世子,我们誓死护你回南耀。”
见我怔愣在那,辛煜镇静地用箫敲了敲我的脑袋,说:“梓福,我们可以回去了。”
这一夜月华倾洒,在惨烈的厮杀突围中,我才知道辛煜蛰伏在此,是早已有所谋算的。
他说:“是我向圣上要来了到赤梁当质子的旨意。多年前金山虎假意降敌,其实是为了留在此处暗中引入南耀的暗哨,并且窃取军机好让我传递回去。”
他又说:“人人都说肃安王一生戎马,骁勇善战,却生了我这毫无建树的嫡子,可惜了。可他们不知道,父亲为了掩盖我的锋芒,逼我活成庸碌的模样,只为除去圣上和嘉后心中的芥蒂。这些年父亲兵权在手,却困于府中,如今骤然长逝,虎符不保,下一刻必要擒我斩草除根。我们肃安王府一门忠烈却换来如此的结果,此回南耀,我要拿回属于我们肃安王府的东西。”
马蹄哒哒,风声掠掠而过。
颠簸的马背上,辛煜举枪杀敌,冷冽无惧。
月华渐渐隐去,云层压逼而来。
我知道,此回南耀,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