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苦寒,楼里却是暖的。
下人正撤屋内席面,不得已我只能侯在门外,等他们收拾妥当。
厚厚的地毯绣着花纹,屋内一股松木香气,钱栎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查卷宗,见我来了露出了笑容。
「来了,这些年辛苦了,事务繁忙,此时才来接夫人,还望夫人莫怪。」
多日未见,好像我们未曾生疏,奉上来的茶沁香扑鼻。
我将包袱摊开在桌子上,钱栎不解,问我这是何物。
「大人老母。」
钱栎一噎,手上抚摸上牌位,红了眼眶。
「母亲苦了一辈子,是我不孝,夫人也多有受累,日后便不用这般操劳。」
他握住我的手,眼里涌动着感谢不假。
只是嘴唇几番抖动,却不成句,我收回手,教他没了依托,才踌躇开口。
「只是阿颜,我在京城已经娶了娘子,你且不要胡闹,我们才都有好日子过,否则……」
见我不搭话,话锋一转:「沁儿水土不服,说想吃豆花,阿颜,整个余县,只有你做的豆花最好,可否磨上一碗。」
「她怀了我的骨肉,阿颜你要识大体,莫做那妒妇之举。」
莫须有的罪名就到了我头上,我看着他,有些无奈。
「大人好大的官威。」
钱栎甩了甩袖子,坐回太师椅,他在上我为下,接我来是为了重情重义的名声,也是看中我能操持家务,当个伺候的奴婢。
「大人的孩子金贵,可还记得阿双和阿全。」
钱栎垂眸,盯着手边的茶水不说话。
阿双和阿全是双生子,满月时圆乎乎的很是可爱,婆母难得好颜色,还为我炖了鸡汤,鸡肉大多进了钱栎肚里。
初为人父母,我和他欣喜至极,彼时钱栎刚过了乡试,后来进京赶考。
阿双娇蛮可爱,失足溺水而亡。
而阿全,长到五岁时,余县受灾,染上了疫病。
恰逢这时,钱栎说自己遭劫,让家里寄去所有银钱,最后还是不够。
回乡的人旁敲侧击,告诉我还有典妻一则。
县中富绅郑家多年未添丁,让我去待上两年,给足足二十两,若诞下一子,赏金银布匹,不过是看中我的肚皮。
钱栎说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被劫匪害得险些丢了命。
我不愿答应,婆母却拿着文书,拉着我去郑家。
「我儿待你不薄,害了我一双孙儿,生的一副狐媚相,如今郑家老爷看中你,心里指不定怎么开心,孩子从你这贱皮子肚里下来,投个好胎,那是福气。」
「你若不去,老婆子就死在你面前。」
大灾之年,将我的口粮拿出去喂喜鹊,认为那是吉兆,不日他的儿子就要中状元,在她心里,我还不如一只鸟儿。
那郑老爷,年逾五十,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都被打死扔在了乱葬岗,男人们没花力气得了银子也心甘情愿。
婆母在府门口撒泼打滚,额头的血流到了嘴角,我咬咬牙答应。
这世道典妻不是新鲜事,只是钱栎是个读书人,他抹不开面子。
典妻书交在婆母手里,难怪她肆无忌惮。
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时我真的以为,他是没有办法。
阿全没有熬过去,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冷却,我不能倒下,还有婆母和钱栎等着我。
思及此处,胸中涌动一股怒火,钱栎还待上前,得到了响亮的两记耳光。
骤然发难,钱栎躲闪不及,难以置信看向我。
「无颜,你以前细心体贴,如今怎么如此泼妇行径,怎能跟我入府!」
「只怪老娘当初瞎了眼,看上你。」
我与钱栎的亲事是我娘订下的,钱栎年轻时相貌堂堂,在村里教书,脾气好的吓人,日后说不定能大有可为。
自我记事起,娘亲独身一人带着我,她是个厨娘,做的一手好菜,穿梭于大户人家,身边苍蝇很多,我很是讨厌,少时的钱栎总出现在我面前。
温柔知礼,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娘亲故去后,我便嫁给了他。
短短几年,消磨完了留下的银钱,一年复一年,我重拾娘亲手艺,勉强糊口。
对钱家我问心无愧。
「无颜,我待你都是真心,不过是正妻的位置,何必强求。」
十数年的操劳,我的内心是有过希冀的,如今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