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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刀锋出鞘时，我未预料过我面对的人是宋憬。
她手无寸铁，身着白衣，立在我面前，如同一尊菩萨。
“佛不渡我。”她眉眼淡然，与身上缠绑的绳索格格不入，“听襄，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会？”我哽咽道，“明明太子与我说，会善待你。”
“权势不可信。”
她揭开手臂上的布条，血色淋漓。
“王谢堂前燕，入不得寻常百姓家。”她的脖颈抬起来，莹莹之姿，“听襄，是我不该让你换我。”
“怎么会，我心甘情愿的。”我擦去她的泪珠。
身后传来拍掌声。
“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太子阴鹜的眼神盯着宋憬，嘴角弯曲。
我挡在宋憬面前。
她自小是在闺阁里教养的女儿家，想来是很怕权贵的。
扭曲的面孔变化着，无数惨白的手臂裸露出骨架，从我的喉咙里伸出。
在宋憬的视角，又刚好是视野盲区。
往日我这般示威，副本的历练者一般会退却。
太子却饶有兴味看着我，“啧”了一声。
“你姐姐，知道你出门在外那么嚣张吗？”
我顿住。
带点慌乱扭头看了宋憬一眼。
她仍是温婉的模样，虚虚挽着我。
“宋憬……”太子笑了，“憬字取自老夫人的诰号。”
“怎么？”
“也就你们这不长脑袋的富家小姐才会信。”他嘴角上扬，转动扳指，“你猜为什么她想让你替嫁呀。”
他充满恶意地盯着宋憬。
少见地，宋憬温软如水的双目露出狼一般的森然。
“那当然是因为，您们家这位千金。”他拉长语调，“是男儿身啊。”
我愕然。
双手颤抖，颓然放下挽着宋憬的手。
怎么会。
宋憬怎么会是……男人。
17.
“憬，也是前朝的国姓。”他走近宋憬，轻笑，“怪当年剿灭余党的时候，父皇心软了，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我道是宋老夫人如何情深义重，也要留下旧党的孤女。原以为只是结草衔环，不曾想过是明珠暗渡。
有这层身份在，确实不得不留。”
宋憬瞥目，眼中倒是全无了柔弱的拘谨之态。
“那你留着我，不怕我报仇雪恨？”
“丧家之犬，何足畏惧。”他拉着我，像拎鸡仔似地丢到宋憬身边。
半蹲着看我，猖狂笑道。
“你们两个，一个妖女，一个龟奴，倒也当真般配。”
我从开始的不可置信渐渐转为理解。
故国覆灭，宋憬该怀着如何寄人篱下的心住在宋府。
更不要说学着女儿姿态，束缚在闺阁中。
我半蹲在宋憬面前，护住他。
“他是无辜之人。”
太子不屑睨我。
“无辜之人，你懂什么是无辜之人？像你这样的妖女懂什么人性？”
我捏住手心。
其实我是明白的。
18.
我很明白很明白所有人性中的恶与善。
因为我生便是在没有光亮的恐怖副本中，我舔舐着历练者的血肉，懵懂生出眼睛和手臂。
或许因为我是在副本中第一个出生的怪物，旱魃姐姐给我取名“听襄”。
入春不识襄王意，听取泪歌四五声。
在旱魃的梦里，寻不见“春闺梦里人”。
她披散着长头发，残白的面孔露出来。一副骇人的姿态，却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贞子姐姐给我梳头发，唱着我没有听过的小调歌谣。
笔仙教我转笔，让旁的怪物和我玩“四角游戏”。
我没有去过外边，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总是会翻来覆去想，若我不是从黑暗中生出的女鬼，是不是也能看看白日里亮堂堂的世界。
“那些历练者为什么总来这里？”我小时候问过旱魃，“这边有什么呢？”
旱魃温柔把我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她不喜欢我和别的妖怪一样去挖人的脑花，但我一向不听她的。
“外面的人设计了一款游戏，放逐所有的妖怪和恐怖npc来选拔最后的获胜者。”
我啃着手指，把手上缠的骸骨手链摘下来。
手链的质感磨得手心很痒。
“获胜的人会获得什么？”
“会获得离开之人回来的机会。”
我把脖子扬起来，正巧看见旱魃眼边滚落的泪珠。
“那我们可以帮他们！”
那些历练者忙忙碌碌的，虽然害怕我们，但还是想通关整个副本。
如果我们合作，他们不就可以如愿以偿吗？
旱魃拉过我的手。
“小听襄，这是不行的。他们有他们需做的事，我们也有我们需做的事。”
“可我们就得吓他们，吃他们吗？”
我反驳。
“如果不这样，你会死。”她盯着我，“我们也会。况且这只是游戏，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在彼岸复生。”
“彼岸是哪里？”
旱魃俯身，向西北方遥遥一拜。
“没有怨憎会爱别离的极乐之土。”
我那时太小，听不懂旱魃的意味。
副本实在太辛苦，我看着有些人失去至亲，有些人被吞噬完双目。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在血腥的气味里，原先炽热的一腔热血也冷却下来。
我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这一次，我应该可以救他。
19.
我伸出双手。
拦住太子，言语认真。
“你杀了他有悖道义，他虽是故国皇子，但并没有做错什么。”
太子扳过我的头。
“一个心腹大患。我早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却让我放过他。凭什么？”
我撕下原本已经愈合的痂，汩汩鲜血流出，又在顷刻后痊愈。
我跪下，举起手臂。
“鬼女血肉自幽冥而生，不死不灭，不老不伤。
若得主信任，自可踏平千军万马。”
我说完，他才懒洋洋抬了眼。
“有意思。你是为了他，甘愿舍了这一身血肉，效忠于我吗？”
“是。”
叩拜跪地，言辞诚恳。
“很好。”他看向我，“这才是我皇后应有的样子。”
20.
我不明白为何他忽然就铁了心指我为皇后。
但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第二日他便让人把我从水牢里拖出来，为我戴上凤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我为皇后，便意味着他登上皇位。而老皇帝已经西去。
他的声音很慢：“我在赌，赌你会为我所用，赌他不敢动你。”
他颁布诏书，说我是国之圣女，理应得到最高的荣耀。
“可我并不是，”我言辞恳切对着他，“你知晓我是鬼女是妖女。”
“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可以出战的人，”他按住我的肩，“只有你是圣女，你才能上沙场。”
“你要我做什么？”
“平定南疆。”
可是南疆已平，他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到那些傀儡控制的百姓。
“他们已是您的臣民。”
他拍案而起，案几上的琉璃盏应声而碎。
“可宋听襄，你能保证那些人没有反心吗？他们的父辈祖辈死于我朝刀剑之下，你觉得他们不恨不怨吗？”
“所以……”我战栗着牙。
“屠城。”
他生着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孔，咬字却如刀剑落地。
“你不擅长这些吗？”
他手上把玩着凤印，又在空中抛掷而出。
“那不若，杀了宋憬——想必也方便你练手。”
21.
宋憬，他果然是拿宋憬钳制我。
可我别无他法。
“好，但我想先确保宋憬的安全。”
我咬牙应下，老夫人既然选择保住他，证明宋憬有可用之处，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太子命人把宋憬拖上来。
他已换了男装，看起来倒不若从前娇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