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水牢当真阴冷,比我从前当女鬼时住的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小腿以下,均是阴冷的污水。
蛇虫鼠蚁猖獗地在牢房里耀武扬威,连饭食中也不乏沙砾。
我捂着嘴咳嗽,泪水呛过我整个口腔。身上的铁链因为拖拽而牵扯我的四肢百骸。
疼痛容易令人铭记所有痛苦 。
【梦枷】已是禁术,当初施展之后,已经让我身体受损。
在冷水之中浸泡后,更是让我身体虚弱。
恍惚中,我仿佛见到了宋憬的身影。
纯白的斗篷周遭似乎镀了一圈光,她泪色清明,带着心疼看我。
“听襄,等我。”
14.
铺面而来的是南疆的风沙。南疆干热,黄沙铺天。
我眯起眼睛,身上原先黏湿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亚麻外衫。南疆人习惯穿着纱衣和亚麻,透气且不容易挂住风沙。
身侧人见我醒了,把我身上的绳子又转了两圈。
“主上,我们快到了。这人怎么处置?”
钢甲之音跌踵入耳畔。
割破耳膜般的黄沙在战鼓之上跳动激荡。
感知到有一只手把我推落马背,面部剐蹭在岩砾之间。
一把刀抵在我脖颈间。
“两个选择,用你的妖术去杀了那些反贼,或者死。”
我冷静环顾四面,陡崖峭壁,戈壁土滩。
利于术法,可以破四面之军。
低眉思忖,术法确实可行。只是……这些南疆人多是无辜之人。
谈何叛军。
手无寸铁,只着布衣的百姓,怎会威胁到这些远在京城的贵族。
我不动声色:“术法需要避人,还请殿下和您随从莫看我。”
待我分明看见太子的身影转过去后,我合眼。
念动咒语,黄沙漫天,一层沙幕将我笼罩。
割断我的喉骨,鲜红的符文倾泻而出。如同一股潺潺不断的泉水,顷刻将我淹没。
“傀儡!破!”我结了一个法诀,自血瀑漫步而出。
反手抓住了我自己的血肉,拉出一条弓箭。血丝淋漓带着经脉,生生扯出一片血雾。
疼痛中,弯弓搭箭背手而立。
百姓本就已生于水火之中,南疆地贫,多饥民。
我不忍对这些人下手,只是结了傀儡咒。用我自己的血肉为弓弦,搭一段傀儡戏。
待我收手,太子已然在我身旁,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他的眼里俱是对于权利的痴狂和贪恋。
我低头,回避眼神。
我向来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们最容易利欲攻心。全然是利用和抉择,不过也心理防线也确实易于攻破。
手上的傀儡丝一扯,佯装臣服跪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我已经将这些反贼控制。是否可以放过长姐。”
这已是我万般权衡下最好的法子了。
虽然我仍旧留着对南疆旧民的歉意,不过于我而言谁都没有姐姐的命重要。
他垂目含笑。
“你倒是……真重感情。”
玄色的身影步至我身边。
光影波动,刀锋落鞘。
血液放射状喷射在我面前,甚至来不及听到一声惨叫。
“可惜为君之人最不重要的就是感情,”他蹲下来,俯视我。
“你……”
实在气急,可却辩驳不出一句。
确实,我的身家性命包括宋府的一切也确实掌握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宋听襄,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15.
大抵对于太子而言,我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有了,能为他添加裨益,没有,也无关紧要。
宋听襄,是一把他手上的最利的刀。
只是,我还是会无数次想起宋府的宋听襄。
宋听襄做什么,自有宋憬相随。
宋憬,宋憬……
为什么我这异世的魂魄,最漂泊无依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宋憬。
我闭眼,道是无言。
宋憬是这儿待我最好的。
可我却也不是贪图那一碗她手中的桂花酿。
我贪图的是所遇不多的善意。
南疆事后,太子也未曾善待我。
我平日最熟识的,便是水牢。
按理说,平复了南疆的“叛军”,我应是有功之臣了。
可太子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来见过我一次,隔着长而昏暗的甬道。
“宋听襄,他们说夫妻一心。可我不信你,你不是忠臣,也并不会甘心为我所用。”
水牢的冷水泡得我皮肤发涨,露出惨白的血肉。
“所以,太子是何意?”
我也不信他会对我好。
天定姻缘,也是皇家算计。
我全然做不得主。
“宋听襄,若是有朝一日我称帝,我会封你为皇后。”他顿住,“但在此之前,臣子不会让你离开水牢。”
“因为我是妖女?”我看他。
“你是宋家女。”
宋家功勋满门,世代忠臣。
他不怕我是鬼,但他怕我的家族有反心。我忽的觉着荒唐。
原来这世道,最怕人心。
那日后,我便再未见过太子。
他掌控权利,所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一把可有可无的刀,不用了便放在匣中,无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