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朔风卷地，摧折百草。
宁州城头那面丈许高的「唐」字大展，在铅灰色的天穹下发出裂帛般的嘶鸣。旌旗卷过之处，城墙垛口显出新糊的泥浆，像一道尚未结痂的伤疤，蜿蜒盘踞在这座千年古城的额顶。
狄仁杰一袭玄色官袍，默立于雉堞之前。风扯动他宽大的袖摆，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只将目光投向城外——九陵江如一条暴怒的灰蛟，裹挟着断木残椽，轰鸣着扑向摇摇欲坠的堤坝。水汽混着土腥扑面而来，沾湿了他颌下微霜的须髯。
「使君，此处风急，不若……」
宁州司马崔诠的话说了半截，便噎在喉中。那位以「神断」之名震动两京的御史大夫缓缓侧首，目光沉静，却让崔诠觉出无声的斥责。那不是上官对属吏的睥睨，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东西——仿佛自己与这城墙、这洪水、这哭嚎的黎庶，皆成了他案头一宗待勘的卷牍。
「七日。」狄仁杰开口，声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涛，「九陵江水位七日涨了一丈二尺。崔司马，这非天灾应有的速度。」
他抬手，指尖掠过垛口新泥：「新筑的防水墙，泥浆未干即被冲垮。征发民夫三千，日夜巡防，然溃堤之处，皆在新建堤段。」
崔诠颊边肌肉一跳，急道：「使君明鉴！今岁雨汛尤暴，百年未遇……」
「百年未遇？」狄仁杰截断他，唇角牵起一丝难辨的弧度，「恰巧就在朝廷拨发十万贯修堤专款，由王刺史督造完功的次日？」
他未再看面色灰败的崔诠，转而望向城外。浊流翻滚，吞噬田野。远处低洼处，屋舍只剩茅草屋顶漂在水面，如一座座孤坟。小儿啼哭、老妪哀告、壮丁呼喝……种种声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依旧顽强地钻入耳中。
「备舟。」狄仁杰蓦地转身，袍袖荡开，「去溃堤处。」
「使君不可！」 崔诠与几名属官齐齐跪倒，「水势凶恶，漩涡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