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下周做个小检查，有空一起吃顿饭吗？」

发送成功。结果如何，他并不期待，仿佛这只是去手术台前，需要履行的一个程序性动作。

那笔钱加上这几天接单的报酬已经让他有底气定一家很好的餐厅了。看着账户余额，马雨车产生了久违的消费冲动。他在手机上反复对比几家被推荐的高档餐厅，最终选中一家评价尚可、位置便利的法餐厅。吸引他的除了格调，还包括那个双人团购套餐——1.价格控制在合理范围内；2.省去点单的麻烦；3.避免看菜单时的局促。他的理性显得有些倔强。

电话预约确认团购可用，时间定在了 18 号晚上七点半。

他把餐厅的预约信息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依旧没有回应。他往上滑动着屏幕，这几年来，他发过无数条消息，从拼命挽留到心生怨恨，再到倾诉，他已经将聊天框当成了一个树洞。

5 月 18 日 9:25am

他走进那家常去的无人理发店，几乎每个月他都来进行一次「常规修剪」。这次他在一进门的屏幕上选择了「精品定制」，一台设备扫描了他的头型，屏幕上展示了 7 款推荐的发型。他很久没认真的看看自己的样子了，挑选过程中突发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

机器臂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杂乱的头发很快便被精准地剃短、梳理，结果虽然与宣传图不符，但看起来还算体面。效率，仅此而已。

回家后，他从衣柜深处拿出那套几年前面试时穿过几次的旧西装。套上身，肩膀和腰腹明显感到紧绷，不值得再买一套新西装了。

地铁上，他对着玻璃窗调整了一下领口，看着里面那个略显臃肿的、套在过时西装里的自己，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还算体面，这样足够了。

他准时来到定好的餐厅，这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浮动着诱人的香水和轻柔的音乐，几乎每桌都是双人作伴。服务生将他引到窗边的位置，低声问：「先生，先来杯饮料吗？」

「不用，直接上菜吧。」他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没什么起伏。

餐点很快送上来，红酒、前菜、牛排、甜点。他沉默地吃着，动作不算局促，但也没有什么享受的意味。味道好坏对他而言模糊不清，他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咀嚼、吞咽，目光偶尔扫过窗外繁华的夜景，又平静地移开，落在盘子上或空旷的对面座椅上。

他没有刷手机，尽量让这一餐显得正式。餐厅里情侣们亲密细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又遥远。

结账，付款。青岛五月中旬的夜晚，风还有一些凉意，他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长舒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项隆重而艰巨的工作。等这段时间过去，也许可以正式归档封存了。

5 月 19 日 8:03am

没有阳光，一切灰蒙蒙的。马雨车把手机扔在床上，今天他不想被打扰了。他在小区门口刷脸叫了一辆无人出租，朝目的地而去。

车子平稳无声地驶向城市边缘，一片庞大而低伏的银色建筑群逐渐清晰。它呈现出一种蜂巢般的几何结构，无数个光滑的六边形单元严密组合，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只有「D 区」、「C 区」之类的字母编号入口闪烁着幽幽蓝光。许多人从不同的出租车上下来，怀着各种心情走向各自的入口区域。

「你好，D 区 19 层 84 房，知道怎么走吗？」旁边一个同样看起来有点迷惘的年轻人低声问。

马雨车抬起手腕，露出刚在入口处刷身份后自动扣上的电子腕带，屏幕微亮着：「D 区 25-32」。

「我也 D 区。」他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一起走」。年轻人像是找到了依靠，松了口气，跟在他后面。

进入 D 区通道，光线异常柔和，只有气流声，让人心生安宁。尽头是单个的升降舱。马雨车踏入印着「D25-32」的舱内。

无声上升，抵达。手术室的门外有一条廊道，廊道四周和面前的门都是清透的蓝色，墙上的显示屏标注着：【25-32 号手术单元：手术中】。

他看了眼时间，离自己约定的手术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站在那等候，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上午九点半，显示屏文字无声跳转：「25-32 号手术单元：手术完成」。室门滑开，一个穿着浅灰色术后服的中年女人低着头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眼神透着刚从深度麻醉中醒来的迷蒙和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撞到门外等候的马雨车身上，又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快步走向指引的方向。

「编号 d2532002，马雨车先生，请进入 25-32 号手术单元。」机械提示音间歇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