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许久,近乎无礼地看着上首尚在壮年的皇帝。
十年前,是有人这么问过我。
彼时我刚随祖母从蜀地来到上京,为的就是选亲。
我不懂政治争夺,只知道自我出生开始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嫁到上京做准备的。
母亲尽量把我培养得温顺贤淑,想让上京那个幻想中的未来夫家能因此厚待我。
毕竟,蜀地和上京相隔太远,嫁人之后,我便无枝可依了。
我曾经无比坚信母亲的教导——女人这辈子过得好不好,就看挑一个怎么样的郎君。
于是选来选去,选了君子端方的裴续。却落得困顿一生,不得善终。
上天怜我痴,叫我重来一次。这次,无论如何,我不会重蹈覆辙。
我的目光从裴续紧绷的身体上掠过,落在他身侧那位裹着狐皮大氅,看起来病恹恹的男人身上。
可惜我重生回来的时间太晚。
前头祖母刚与长公主提了,我看中了裴家儿郎。
这当儿要是否了,便是在长公主面前信口开河了。
裴家适婚的儿郎,除了裴续,只剩下一个没人要的裴钰。
闭了闭眼,硬着头皮把裴钰拖下水:「是裴钰。」
这话一出,乐师都打错了一个拍子。
裴续失手打翻了酒杯,抬头看我,眸光冷厉。
气氛莫名凝滞了一秒。
因为我选了一个,众人不齿的货色。
裴钰在京城的名声实在太差了。
他生性嗜杀,掌着锦衣卫,是天家忠实的走狗。
由于凶名外扬,他二十六岁未娶妻,连妾室都没有。
每天的乐子就是抓人,审讯,砍脑袋。
仇家结了一箩筐,走到哪儿都不受待见。
听说早些年国公府替他说过一门亲事,只是还没等未婚妻进门,他便因公将人家女娘的七族都诸杀了。
从此,裴钰就彻底被京城的婚恋市场除名了。
谁家好人的女郎会往阎王爷门口送?
前世,我嫁给裴续后,与裴钰有过几面之缘。
开始我也怕极了这位满身鬼气的冰冷四叔。
直到我死后,裴续疯了。
他遍寻神医想要救活我,甚至和我的尸体同眠共枕。
到后来,那尸体都开始掉渣了,我都觉得自己臭了,急得不行,只想尽快入土。
但国公府上下,没人震得住裴续,只能任由他胡闹。
直到出公差半年之久的裴钰回京。
是他把刀抵在裴续的脖子上,将我的尸体要了出来。
我仍记得,那天太阳很大,裴钰一身血红金线的飞鱼服,驱散了他身上阴森的鬼气,将他俊美过头地脸勾勒得十分出彩。
裴钰提着一把长刀,问裴续敢不敢殉情。
他一双丹凤眼含满讥诮,将裴续刺得体无完肤。
「宫中多少太医不够用?要你巴巴的带着自己夫人的郎中凑上去现眼?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也算个丈夫?」
他笑裴续:「明珠在手,你弃之如敝。如今她魂归九天,又这般惺惺作态,倒真是有趣。」
「斯人已逝,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莫挡了她轮回的路。」
我能入土为安,全仰仗裴钰。
或许,他没那么可怕呢?
「你中意的是……裴钰?」
皇帝又问了一遍,多少带着些不可思议。
裴钰这当儿才抬头,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身上,支着头,定住不动了。
如芒在背。
十年前的裴钰,果然还是阴森过头了。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咬牙忍着,固执回话:「回陛下,臣女中意的是裴钰,裴大人。」
盼着皇帝否了这桩亲事,或是裴钰站起来,激烈反对,骂我「痴心妄想」。
但裴钰没有,他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遭,打了哈欠,又垂下眼,去玩儿手上那串油亮的珠子。
皇帝瞄了裴钰一眼,转头乐呵呵地夸我「胆识过人」。
大手一挥,赐婚。
生怕晚一步我就变了卦。
那张龙颜上甚至展现出终于把儿子嫁出去了的喜悦。
我呆在原地,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发展不太对。
下意识看向裴钰,希望他能够垂死挣扎一下,却见他还在把玩手上那个破珠子。
好像被赐婚的男主角不是他一般。
他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这场罪恶的赐婚?不做一点反抗?
简直,有辱他活阎王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