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07
失去他的第三年，他又回来了。
我问他：“为何？”
“为了你。”他试图用坚定的眼神化解我的疑虑。
“爱信不信。”现在的他已经越来越放肆，直接丢下一句，便一走了之。
时间又好像往前走了，我们没有忘记过去，也没有忘记将来，他曾毁我青戈，我也灭过他全族。
我提起裙摆追上他，不停地追问，问到让我心安为止。
终于到了祭祀大典，仪式盛大而隆重，以此来慰告那些在屠城中牺牲的炽云女子，她们炽热坚定，不被敌人所蛊惑。
但她们美丽而短暂，在人生最绚烂之时，一一消陨。
只有我留了下来，大抵是太过心硬，才能熬过虐杀带来的罪恶感，成为青戈意志的传承。
仪式完结，我站在祭坛前许久，回忆着过去种种，仿佛就在昨日。
仿佛脱下这件皇袍，还能再次回到那个绿意盎然的青戈，还能扑进她们的怀里撒娇。
“云儿，我们去放纸鸢吧。”宁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是真的放下了一切。
大抵是不想辜负春天的风，于是我答应了他。
他握着我的手，让纸鸢乘风而起，不出一会儿，轻巧的纸燕便在我们手中飞舞起来，忽而高升忽而下降。
跑累了，玩累了，我和他扑进了田野的青草堆里，我嗅了嗅芳草地的清香。
他倒是很喜欢往我身上凑，闻了闻我身上的皂角香还不够，还要闻我颈间沾了露珠的水气，还变本加厉往上挪了三寸。
我躲开了他的略带湿气的双唇，但他还是不放过，亲了一下我的脸说：“怎么，云儿不喜欢？”
还未等我反驳，他便用深吻将我钉在泥土之间，他的味道一如三年前最后一个日出一样，湿润、温柔、无所顾忌。
“你知道吗？”我没有说出最后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就好。”我算是了这辈子的心愿了，愿得一人心。
过了不知多久，纸燕飞累了，慢慢悠悠地坠了下来。
他在我身上摸索着，一触冰凉的手指贴近了我的皮肤，我瞬间找回理智，一把推开了他。
“我饿了，回去吧。”我没有看他，我感受到我的脸不一样的火热，是久违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二话不说拉起我，沿着开满太阳花的小道快步走去。
远山上有牧童正放着牛，手里还拿着一本考学的书籍，放牛不误读书功。
我似乎感受到了此时正是我最美妙的时刻，妙到让我此刻献身于鬼神，我都愿意。
路过了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我向宁致指了指，兴高采烈地跟他说：“若是我死后，你帮我埋在这里。”
他拉着我摇晃的手停了下来，脸上笑容也凝滞了，语气有些苛责：“胡说什么。”
我继续摇晃着我们的手，没有在意他的怒气，继续自说自话：“入不入皇陵也无所谓了，葬在这儿也是不错的。”
“春天呢，就在旁边种上迎春花，夏天呢，是青戈人最爱的茉莉，秋天的桂花香也是不错的，冬天就让我独自赏梅吧。”我给他细细道来。
还在他的手心涂涂画画，生怕他记不住。
“百年之后你在同我说吧。”他显然是不太想听，死死地拽着我手，不给我再画下去。
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只能最后叮嘱一句，“朝中的那些老臣总是催着开疆拓土，你可不能让他们像东朝烧杀抢掠了。”
我抽出手来，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手。他有些眉头紧蹙，有些不想理我。
“我不知道也听不懂，太麻烦了，你自己管吧。”说完，他拉着我在奔跑起来，试图用旷野的风堵住我的嘴。
08
草地的风微凉，灌入我的衣物，胸腔内的血液仿佛停滞一般，在我流动的生命长河中停下脚步。
皇宫附近的街井小道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我带他钻进了一家面食，面摊的老板正和老板娘伴着嘴，在小打小闹中，总算是端上了两碗饺子。
饺子胖嘟嘟的，我迫不及待一口咬尽，汤汁四溅，溅了自己一脸。他看着我好笑又好气，又碍于没有手绢，便提起衣袖，替我擦了擦汤汁，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命还长，急什么。”
“是啊，不急。”我弯弯眼睛，将剩下的饺子喂了一口给他。
我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说个他听：“若有来世，我们也摆个摊卖个饺子吧。”
他吃着饺子，不搭理我，我只能踩了他一脚，强迫他答应我，他只能敷衍着说“好好好”。
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说的了，我喝了一口热汤。热汤游走全身，我却依旧感到浑身冰凉，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死期将至。
我每走一步就犹如踩在万根刺上，每说一句话我的身体就犹如万箭穿心。
但我向来是能忍得，只不过是苍白的脸色出卖了我，他显然看出了我有些难受，二话不说抱起了我，难得地失了方寸，直往皇宫方向闯。
但他还算聪明，没有失去理智，他带着我翻过宫墙，直奔御医处。我看他一直紧绷着脸色又不讲话，只能强忍着伤痛安慰他：“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了。”
“你敢抛下我试试。”他看起来有些生气，又不舍得说些重话，但没曾想他一张口便是呜咽。
“没想到你还是个爱哭鬼。”我的疼痛随着呼吸起伏，让我忍不住有些吃痛。他慌张得泪水顺着脸颊滴到我的眼睛里，一时间分不清是谁流的泪。
傍晚的朝霞追赶着落日，皇宫内外都洒满了余晖。而他也在追赶着我流逝的生命，当御医摇摇头时，他瘫坐在地，而我笑了出声。
“我们最后一次去长欢池吧。”我只能威胁着他，拿我仅剩的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池畔的青板石上，不断地捂暖我逐渐冰冷的身体，我知道他在颤抖，但我再无他法。
“你知道吗？你的青戈巫术不过只不过是个小花样，只要你不杀生不做孽，自有你的长命百岁。”我在他怀里温声细语地说道。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恍然有些迷蒙，但却依旧记得拉着我的手，仿佛我随时准备离去。
“可是，我们不行，我们天生就是为了青戈百姓而战，杀生太多是要还的。”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进心里。
“我想大概是时候了，我要去还我的债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最后一句，便瞬间化作飞扬的尘埃。
在爱意最盛时，我便灰飞烟灭。
我听不到他轻哄着我醒来，听不到他的撕心裂肺，也看不见他勾人的眼梢，更感受不到他掩盖的爱意。
毕竟我也再无魂魄，再无轮回，这世间从此再无夏无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