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卫生所后面停放尸体的房间,***燃先止住了步子。
他脸色微微泛白。
机械地拿起手机来,听着那边熙熙攘攘的声音,全是在追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的。
我甚至听见了林婉静的哭声。
“阿燃,你在哪儿啊?为什么婚礼的时间都要到了你还不来?”
***燃不耐烦地正要说,“我在哪儿什么时候还得跟你汇报……”
门突然被打开,那人没好气地对他说。
“看看吧,不是你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
***燃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他还在嘴硬,“她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配合她演到这种地步……”
回头的霎那间,他像被雷电击中似的跌坐在地上。
整个人脸色白得如一张薄纸。
我看着自己直挺挺地躺在那张木板床上,脸颊擦干净了一些,只是手脚却仍灰黑。
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件婚服。
那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给她盖什么白布,她以前说过最讨厌盖住脸,要是有一天不幸……让我给她擦干净脸就行,她说这样干干净净的她父亲就能一眼认出她来。”
***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眼眶渐渐红透了,他从地上挣扎着好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
好不容易扶着床边站起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一下我的脸颊。
手指还未抵达,眼泪却吧哒吧哒地落了下来。
他仰起头来,努力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重又堆起一丝笑意来,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我早已僵硬的手臂。
“好了,被你吓到了,唐恬,乖,起来啦,我这次承认是我输了好不好?”
“唐恬……”
“恬恬……醒醒,再装睡就过分了,我可是……我可是开了一整夜来找你的……”
他终于说不下去,放声哭着跪在了床边。
那双手紧紧地抓着我早已冰凉透顶的手,像是生怕松开我就会消失似的。
未挂断的电话还响着。
林婉静像是不可置信似的,结结巴巴,“阿燃……你……你去找她了?”
电话似乎被赵睿抢了过去,“哥们,你不是吧你,连夜开回去找她,现在怎么办,你爸妈可是脸都黑了!”
“求你了,赶紧回来,婚礼当天你闹这一出……”
但***燃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他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似乎以为那只手能回暖似的。
那人在一旁不痛不痒的。
“她叫唐恬,来镇上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着一大堆旗袍,那会所有人都笑话她,这地方谁穿这么精贵的料子啊,她说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可惜啊,她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把这些旗袍看得比命都重。”
那人又好像替我不值。
“她在镇上没交到朋友,她不爱笑也不说话,谁会喜欢这样的老板娘呢?年纪轻轻的,之前还非要拉着我签什么转赠合同,说要把这间店给我,换我给她把骨灰扬了……”
他啧啧出声,“你说她这人对自己怎么这么狠啊。”
狠吗?
我其实自己也不懂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过世得早我没有印象,爸爸的死过于突然,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久之前轮到我了,我想总得安排个后事吧。
这镇子好是好,但太孤冷了,我不想永远留在这。
那人正在把我随口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燃听,哪怕他已经面如死灰,只是机械地不停地搓着我的手。
“她说让我把她的骨灰扬了,这样她就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哪儿,也没人能拦着她,她如果有什么想见的人就可以去见。”
这话刚说完,***燃的动作一滞,本就红得不像样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越哭越难以控制,双手掩面,渐渐哭出了声。
那人却像是故意来戳他心窝子的。
“那什么……你现在相信她死了吧,那麻烦你让让,我既然答应了她,总得替她把骨灰撒了。”
“不许!谁也不许碰她!不许……”
***燃痛哭着抱住我的身体,整个人都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在漫长秋冬降临之前先干枯碎裂了。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才微微抬起头来问那人。
“你说她病了?”
后来他在那人的诊所里看到了我这五年里的所有就诊记录。
那些数不清剂量的药片,半夜里无数次疼到翻来覆去只能去拍诊所大门的记忆全都卷土重来。
我有点恼火,***燃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露出轻蔑的笑来。
他大概会冷哼一声,说唐恬这就是你离开我该得的报应。
但这个我曾经爱了很久很久的人,扶着墙站都站不稳,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
“我不知道……恬恬,我来过很多次,可是我没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