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江淮瑾成了苏清寒的贴身仆役。
说是仆役,其实苏清寒也没让他干什么重活,无非是端茶倒水,整理书案。可光是这些,就足以让皇宫上下惊掉下巴。
那可是清寒宫女帝!化神大能!居然让一个卑贱的凡人在身边伺候?
皇帝私下问过苏清寒,是否要换个机灵的宫女。苏清寒只淡淡一句:“本座的事,需要向你解释?”
皇帝立刻闭嘴。
江淮瑾很安静。让他端茶,他就端茶;让他磨墨,他就磨墨;让他退下,他就退下。从不多说一句,从不抬头看她。
苏清寒也很少看他。多数时候,她都在处理清寒宫传来的玉简,或打坐修炼。两人同处一殿,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直到第三天夜里。
江淮瑾睡在外间矮榻上——这是苏清寒要求的,说随时可能需要人伺候。其实他知道,她是怕他跑了。
半夜,灵脉旧伤发作。
这伤每几个月就会发作一次,痛起来如万蚁噬心,全身痉挛。江淮瑾早已习惯,每次都咬牙硬扛,等痛劲过去。
可这次,他忘了这是在苏清寒寝殿。
剧痛袭来时,他闷哼一声,从榻上滚落,撞翻了旁边矮几。茶杯碎裂,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内间门猛地被推开,苏清寒披衣而出,见到蜷缩在地、浑身痉挛的江淮瑾,脸色骤变。
“你怎么了?!”她冲过去扶他。
“别……碰我……”江淮瑾牙齿打颤,额上青筋暴起,“一会儿……就好……”
苏清寒哪会听他的,一把扣住他手腕,灵力探入。
这一探,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灵脉……全断了。
不,不只是断,是碎。像被碾碎的琉璃,碎片扎在血肉里,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切割他的身体。
而此刻,那些碎片正在暴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撕扯着早已脆弱不堪的经脉。
苏清寒眼眶瞬间红了。她将江淮瑾抱到榻上,双手抵住他背心,精纯的冰系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试图平复那些暴动的灵脉碎片。
“没用的……”江淮瑾喘息道,“清寒……别浪费……灵力……”
“闭嘴!”苏清寒声音发哽,灵力输出更猛。
可她的灵力一进入江淮瑾体内,就像泥牛入海,被那些灵脉碎片疯狂吞噬。碎片得到灵力滋养,反而更加躁动。
江淮瑾痛得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直流。
苏清寒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忽然收手,转而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通体赤红的丹药。
“九转还魂丹?!”江淮瑾认出那丹药,瞳孔骤缩,“清寒,不可!这是你保命用的……”
“闭嘴!”苏清寒捏开他嘴,直接将丹药塞进去,用灵力助他化开。
丹药入腹,磅礴药力散开,瞬间压制了灵脉碎片的暴动。江淮瑾脸上痛苦之色稍减,呼吸渐渐平稳。
苏清寒却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
“清寒!”江淮瑾大惊,想扶她,却浑身无力。
“我没事。”苏清寒擦掉嘴角血迹,看着他,眼泪又掉下来,“这就是你这一百年……过的日子?”
江淮瑾沉默。
“每次发作,都这么痛?”
“……习惯了。”
“习惯?”苏清寒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江淮瑾,你真是……好样的。”
她起身,踉跄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背对着他,肩头颤抖。
江淮瑾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清寒,”他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苏清寒转身,红着眼睛看他,“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江淮瑾,你欠我一百年,你得用剩下的一百年,慢慢还。”
江淮瑾看着她,良久,终于点头。
“好。”
从那天起,苏清寒开始疯狂寻找治疗灵脉的方法。她传讯回清寒宫,让长老们翻阅所有古籍;她亲自拜访南瞻部洲的医道圣手;她甚至派人去北俱芦洲,打听当年参与布阵的那些家族,逼问锁灵大阵的解法。
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锁灵大阵留下的道伤,无解。
“除非……”一位医道圣手犹豫道,“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补天石’,重塑灵脉。可补天石早已绝迹万年,老朽也只是在古籍上见过记载。”
“补天石?”苏清寒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开始动用清寒宫所有力量,在整个修真界寻找补天石的线索。可数月过去,一无所获。
江淮瑾劝她:“别找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能再见到你,已经很好。”
“不好。”苏清寒固执道,“江淮瑾,我说了,你得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月忍受一次噬心之痛,而是像从前一样,御剑乘风,笑傲天下。”
江淮瑾看着她,心里酸涩,又温暖。
清寒,还是那个清寒。固执,倔强,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淮瑾的伤势在九转还魂丹的压制下,暂时稳定。苏清寒依旧让他跟在身边,但不再让他做任何事,反而每天用各种天材地宝温养他的身体。
皇宫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女帝看上了那个凡人,要收为面首。有人说那凡人其实是女帝的故人。还有人说,女帝在修炼某种邪功,需要凡人做鼎炉。
苏清寒一概不理。她甚至向大燕皇帝提出,要带江淮瑾回清寒宫。
皇帝哪敢不允,只小心翼翼问:“女帝,那林澈的家人……”
苏清寒这才想起,江淮瑾如今的身份是“林澈”,在大燕王朝还有家人。
“他有个阿婆,住在城南。”江淮瑾主动说,“三年前我捡到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我答应过,会照顾她到终老。”
苏清寒看着他:“你想带她一起走?”
江淮瑾点头:“她无儿无女,我若走了,她活不过三天。”
苏清寒沉默片刻,道:“好,带她一起。”
当夜,苏清寒亲自随江淮瑾去城南接人。破旧的土坯房里,老妇人蜷在炕上,睡得昏沉。
江淮瑾轻手轻脚收拾东西,苏清寒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这一百年,他就是这样过的。
“阿婆,我们搬家了。”江淮瑾轻声唤醒老妇人,“去个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老妇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苏清寒,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嘴唇颤抖:“你……你是……”
苏清寒以为她认出了自己女帝的身份,正要开口,却听老妇人嘶声道:
“你是……清寒宫的……苏清寒!”
江淮瑾和苏清寒同时一愣。
“阿婆,你认识我?”苏清寒走近。
老妇人死死盯着她,眼神从浑浊变得清明,又从清明变得疯狂:“我当然认识你!一百年前,北俱芦洲江家……江家少主江淮瑾……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他!”
江淮瑾脸色大变:“阿婆,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老妇人挣扎着坐起,指着苏清寒,声音凄厉,“当年江家被围,我亲眼看见!是你!是你带着人杀进江家!是你亲手废了江淮瑾的灵脉!”
苏清寒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江淮瑾冲过去捂住老妇人的嘴:“阿婆!你认错人了!她不是……”
“放开我!”老妇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江淮瑾,嘶吼道,“江淮瑾!你还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当年就是她!她为了抢江家的‘九转清寒诀’,联合七大家族灭了江家满门!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你妹妹是怎么被他们逼得自爆金丹的吗!”
“轰——”
苏清寒脑中一片空白。
她看向江淮瑾,声音发颤:“她说的是……真的?”
江淮瑾别过脸,不说话。
“江淮瑾!”苏清寒抓住他肩膀,强迫他看自己,“告诉我!当年江家灭门……和我有关?”
江淮瑾闭上眼,许久,才哑声道:“清寒,都过去了。”
“我要知道真相。”苏清寒一字一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淮瑾睁开眼,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