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和林婶,也就是我的新监护人,很快就从店里出来了。
他们是那种典型的老好人,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嘘寒问暖。
“真真啊,路上累了吧?快进来歇歇。”林婶拉着我的手,无比亲切。
“是啊真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千万别客气。”言叔也跟着附和。
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言朗还僵在原地,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晚饭很丰盛。
林婶不停地给我夹菜,热情得让我有些不适应。
“真真,尝尝这个,婶婶的拿手菜,糖醋排骨,你朗哥最爱吃了。”
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然后,我诚实地评价道:“婶婶,糖放多了,醋放少了,排骨焯水时间不够,有点腥。”
林婶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言叔赶紧打圆场:“哈哈,真真这孩子,口味比较挑剔。来,吃鱼,这鱼新鲜!”
我尝了一口鱼。
“叔叔,这条鱼死了至少三天了,鳃是灰色的,肉质松散。”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言朗默默地扒着白米饭,头都不敢抬。
吃完饭,林婶带我去了我的新房间,很干净,也很温馨。
“真真,你看,喜欢吗?这是婶婶特意给你布置的。”她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
我环顾四周,点了点头:“床单的甲醛味有点重,建议开窗通风二十四小时以上再睡。”
林婶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这个家,充分扮演了一个“气氛终结者”的角色。
一个穿着光鲜的客人,拿着一块“和田玉”来找言叔掌眼。
言叔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正准备说几句“玉质温润,包浆醇厚”的场面话。
我从旁边经过,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叔叔,这不是和田玉,是石英岩染色,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不值钱。”
客人的脸,绿了。
言叔的脸,黑了。
又一个附庸风雅的富商,来店里炫耀他新得的一幅“唐伯虎真迹”。
言叔和言朗围着画,啧啧称奇,一个夸“笔法精妙”,一个赞“意境深远”。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画的宣纸,是安徽泾县上周生产的。上面的印章,是电脑激光雕刻的。还有,唐伯虎不会在自己的画上,写简体字的‘虎’。”
富商的脸,紫了。
言叔和言朗的脸,已经没颜色了。
不到一个星期,“藏珍阁”来了个不会说人话的怪丫头的消息,就在这条老街上传开了。
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晚上,言叔把我们一家人叫到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林婶先开了口,她眼圈红红的:“真真,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能不能,以后在店里,少说两句话?”
我看着他们,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我摇了摇头:“不能。看见假的东西,我就必须说出来。”
这是我的病,我控制不了。
“你!”言叔一拍桌子,“你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水至清则无鱼,你懂不懂!”
“不懂。”我诚实地回答,“我只知道,卖假货,是欺骗。”
“你……”言叔气得说不出话来。
言朗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够了!你来我们家,就是来捣乱的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这个月要亏多少钱!你就是个扫把星!”
扫把星。
这个词,我听过很多次了。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听见言叔和林婶在外面吵架。
“……要不,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她爸妈都不管,我们能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原来,到哪里,都一样。
没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一个只会说真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