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竟微微发麻。低头看去，接触过幽蓝水色的皮肤上，泛起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灰斑，转瞬又消逝。
「去那边。」狄仁杰指向不远处一段残存的堤坝。那里是三日前首次溃堤之处，如今只剩嶙峋的木桩和乱石，如巨兽残骸般矗立在水中。
小舟艰难靠拢。
狄仁杰命舟子稳住船，仔细审视那断口。夯土被冲散，露出内部结构。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
「取断木来。」他命令。
一名卫士用刀撬下一根嵌在乱石中的粗大木桩，递上。那是用来打地基的巨木，本该坚固无比。
狄仁杰接过，入手便觉不对。太轻了。
他五指用力，竟听得「喀嚓」声，那看似完好的木桩应声而碎！内部早已糟朽不堪，布满虫蛀般的孔洞，只外表一层被刷上新漆，伪装成坚木。
「岂有此理！」身旁卫士失声怒喝，「这是拿人命当儿戏！」
狄仁杰面沉如水，将手中朽木掷于船板。他又看向那些乱石——堆砌得杂乱无章，缝隙巨大，几乎未用泥浆黏合。
然而，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几处断裂的木桩截面。那上面，除了水流冲刷的痕迹，竟还有数道极深、极锐利的爪痕！那绝非人力或寻常牲畜所能造成，倒像是某种巨大而狰狞的爪牙，以恐怖的力量生生撕碎了堤坝！
风更急了。那股腥甜味愈发浓重。
狄仁杰缓缓直起身，极目远眺。暮色四合，水天相接处昏昧一片。呜咽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某种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自水底深处隐隐传来。
他想起离京前，女帝于紫宸殿密召时那异常凝重的面色。
「怀英，」天后声音低沉，罕见地透着一丝疲惫，「司天监夜观星象，言『九龙星域』暗昧不明，妖星现于东南。长安城中，近日屡有怪梦……皆见洪水滔天，巨影翻波。」
「朕，亦不能免。」
「宁州之任，非止查案。若真有……非人之物，伺机而动……」
当时他只以为是帝王忧心灾变，托言神异。此刻身临其境，指间残留的刺麻，鼻端萦绕的腥甜，眼前诡异的蓝芒与骇人的爪痕，还有脑中那惊鸿一瞥的黑暗幻象……
一切都在嘶吼着：此灾，非比寻常。
「使君？」卫士见他久默不语，低声请示。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他玄色的官袍在暮色中仿佛融入了渐浓的夜色，唯有双眸亮得惊人。
「回城。」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即刻封存州府所有修堤账册、工案文书。调本王旌节卫队，接管宁州库衙。」
「另，」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声音渐寒，「寻几位熟悉九陵江的老渔夫、老河工，要胆大话少的。本王要问话……不问水情，问水怪。」
小舟调头，逆着风浪，驶向如巨兽般匍匐在昏暗天地间的宁州城。
第一滴冰冷的雨点砸落在狄仁杰眉间，顺着鼻梁滑下。
山雨欲来，祸根深种。
序幕，已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