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收旧货的老潘(5)
就在我吵得几近声嘶力竭、快要支撑不住而打算投降的时候,总算有人站出来帮我说句公道话了,「我跟你讲,这只悠悠球已经被你女儿玩过了,上面摔的全是一个个破印子,而且外面的包装也已经没有了,你叫人家还怎么卖呢?我跟你讲,你这完全是不讲道理嘛!……」 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老潘跑进来仗义执言了。 等我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他那高高的太阳穴和颧骨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晃动着一块块如金钱豹一般的彩色斑纹。 那天中午,老潘又来吃方便面的时候,我说:「今天打三只生鸡蛋!」 「不,一只就行了。」 「今天我请客!」 老潘瞪了我一眼后,便欣然笑纳了。 我一边看着他吃面,一边建议他早上可以从家里带点儿饭菜什么的,中午拿到我的店里来用微波炉热一下。我还特意强调说是免费的。 可他却连连摆手,说:「不要那么麻烦了。我跟你讲,我们小时候天天饿着肚子,现在有方便面吃就已经不错了。晚上收工回去后,我再吃一点儿好的,顺便喝一杯老酒!……」 还有一次,一帮流里流气的大汉突然闯进我的店里,说他们想在我这儿摆放几台投币的赌博机,以后所得利润一人一半。我孙志成才不会做这种逾矩的不法之事呢,便一口断然回绝了。 可这一帮人却不依不饶,一直死皮赖脸、张牙舞爪地赖在我的店里不肯走,还口口声声地说要砸掉我的店。 老潘闻讯过后,连忙跑进来对他们一阵大吼:「你们还不走?!我跟你们讲,外面有人已经报警了!……」 一帮大汉这才骂骂咧咧地跑了。 破事这么多,再加上第二年我们小区竟然开了一个西大门。而西大门正对着一家新近开张的大卖场。这就导致我每天的营业额直线下降。于是,我便逐渐萌生了倦意,刚开张时那股创业、自己当老板的兴奋劲儿早就荡然无存了。 后来,我慢慢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老潘的老婆早就去世了,他和三个儿子也早就分爨而居了。如此一来,谁会帮他天天烧饭做菜呢?事实上,他的早饭、晚饭也都是在外面随便对付过去的。 有个与他相熟的人说老潘租住的那个小房子里,不要说一只碗了,就连一双筷子也难以找到。还说老潘的老房子拆迁以后,他把拆迁款都分给了三个儿子,自己去租了个小房子住。 尽管如此,老潘却和三个儿子的关系都很紧张,因为三个儿媳妇都被他骂过,甚至还都被他没轻没重地甩过大耳光。但我们一直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这种事情谁敢瞎问呢。 闲聊时,有人倒是这么问:「老潘啊,既然你和三个儿子的关系都不好,那么你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挣那么多钱,最后留给谁呢?」 「我跟你们讲,三个儿子我是一分钱不会留给他们的,但我要留给那几个孙子孙女啊,亏得他们叫我一声爷爷嘛。」 「老潘啊,那你一天到底能挣多少钱呢?说出来也让我们开一开眼界。」 通常此时,老潘就会狂态十足、无所顾忌地指着大门口,说:「我跟你们讲,总归要比那几个整天瞎晃荡的保安挣得多!嘿嘿!」 那一刻,他对保安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有一天,我闲着无聊便对老潘说:「老潘啊,我现在生意不好,所以为了拓展经营范围,打算在门口的这块招牌上,加上一行字:『收购旧货!』你看怎么样?……」 不等我说完,老潘的两只眼睛便已瞪得滚瓜溜圆,好像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而且还恶声恶气地叫嚣起来:「孙老板啊,我跟你讲,如果你敢挂出来,那么今天晚上你这块招牌,再加上你这两扇玻璃门,就会被人家统统砸碎了,你信不信?!」 「老潘啊,我跟你讲,眼睛不要瞪着我!有本事你瞪着太阳去!……」 老潘这才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旧货生意是他的命根子,容不得其他任何人的轻轻一碰。即便是开玩笑,他也会像一只刺猬似的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准备随时刺死那些入侵者。总之,你若胆敢染指他的旧货生意,他会立刻和你翻脸。 生意不好,店里老是没人,我便常常站在店门口和别人闲聊,以打发难熬的时间。 有天傍晚,那个小领导从我的店里拿走别人送给他的两瓶茅台酒后,像往常一样,他又客客气气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盒中华烟扔给我。 等他和他儿子一走,我又站到了店门口。可无意之中,我却听见他对他儿子谆谆教导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要不然以后就会像他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从那以后,他再打电话请我代收一下快件或者礼品时,我就不好意思再帮他的忙了。他便转而请隔壁天美小超市的老板帮着代收一下。 说起来丢人的是,每当看到他把一盒中华烟扔给隔壁的老板时,我竟隐隐有些后悔。 我整天守在店里,连陪老婆、孩子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出去一下,可一旦想到当天的房租还没有着落时,便开始急得抓耳挠腮,浑身不得劲。 总之,我是越开越觉得五味杂陈,越开越觉得灰心丧气。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赚不到钱,投入和产出严重不相符。于是,等房租期满时,我就没有再续签下去。 和房东移交钥匙的时候,我没有忘记把那一只搪瓷缸还给老潘。同时,我还送给他一大包没有卖出去的一次性筷子。我想,这足够他用一年的了。 后来,我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虽仍旧算不上称心如意,但随着年纪渐长,又经过一番开店的挫折,我的雄心已越来越小,直至于无。所以,能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便是好工作。我已彻底认命了。 我每天上下班都是从我们小区的北门口出入,偶尔走一下南门口都是在晚上,那时候老潘也已经回去了。 有一个周日的上午,我走到南门口那儿时,忽然想起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和老潘觌面相遇了。展眼一望,铭牌石旁边那一辆熟悉的三轮车也不见踪影了。 于是,我问一位有些脸熟的保安:「师傅啊,老潘呢?他还在这里收旧货吗?」 保安却嬉皮笑脸地说:「那个老家伙早就死掉了!」 「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 「什么病?」 「胃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