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一路上竟没再遭遇什么波折,顺利地叫人不敢相信。
只用两天,贾府福船已抵达扬州码头。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自是天下富庶风流之地。
“娘,快看,爹亲自到码头迎接您。”
黛玉隔窗眺望,欢快道。
贾敏怅然若失,看向窗外,心中竟没有多少预想中的兴奋和激动。
他来了,又如何?
自己乃是他结发正妻,因他被人谋害,毒死后,他竟不肯亲自送灵回乡。
何其薄幸?何薄于我?
悲哀莫大于心死。
若是自己真死了,倒也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可自己竟然又活过来了,可算把这人彻底看清了。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当没发生。
只怕听说自己还没死,对自己愧疚,来迎接略作弥补,以掩饰尴尬?
甄钰凝望岸上。
御史夫人,死而复生,事情早已不胫而走,传回扬州。
七日前,贾敏逝世,震惊扬州。几乎所有达官显贵、大户人家都去上林府吊唁过。黛玉扶灵南归,也全城皆知。
七日后,“死去”林夫人竟然又回来了?
扬州轰动。
谁不要看热闹?
码头上熙熙攘攘,围拢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别挤别挤。”
“林夫人死了七天,又还阳了?”
“我老头子活了70多年,第一次听说。”
“这比什么戏文、说书还玄乎!”
“听说金陵有个马仙婆,说林夫人是女魃,还要烧棺毁尸,自己反被烧死。”
整个扬州,都想一睹“还阳”的贾敏为快。
众人簇拥下,一身高七尺、面若冠玉的中年文士,笑容满面,满脸殷切。
乃是正三品巡盐御史林如海。
福船靠岸。
小厮们放下舢板。
贾琏第一个上岸向林如海打千请安。
之前,也是他报信给林如海,告知贾敏被救活大喜之事。
贾琏喜欢贪天之功,自我吹嘘、拼命揽功道:“姑父,大喜!姑母并未亡故、只是假死,路上小侄早发现异常,便留了心,一串阴差阳错,果然把姑妈弄活过来了!”
林如海笑着点头,却脚下不停,径直走上福船。
贾敏在黛玉搀扶下,出舱与夫君相见。
林如海难以置信,仔细端详贾敏,确认夫人真的还活着。
夫妻抱头痛哭。
原本阴阳相隔,如今死而复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唯有泪千行。
黛玉在一旁,笑着笑着泪就流下来。
父母俱在,破镜重圆,她的幸福又回来了。
自己的大恩人,是甄哥哥。
可惜,甄哥哥还在金陵府被关押着。娘亲真是的,竟抛下就走,需赶快禀明父亲,让父亲派人把甄哥哥救出来才是。
她并不知道,在贾敏掩护下,甄钰早换了身小厮服饰,混在家丁中,跟着混入林府。
林如海亲自将贾敏和黛玉送上软轿,下令打道回府。
扬州百姓艳羡不已。
“真的活了。”
“夫唱妇随、夫妻恩爱。”
“破镜重圆。”
“这可比戏文好看多了。”
入了林府内宅,林如海急不可耐询问贾琏:“琏儿,将你姑妈被救活详细过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不可有丝毫隐瞒。”
贾琏只会吹牛皮,哪里真的救过贾敏?倒是险些将贾敏活活烧死,顿时支支吾吾,捡着能说的说了一通。
林如海脸色一变:“你信上不是说姑妈是你所救吗?怎么又请什么马仙婆驱鬼?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巡盐御史,一眼就看穿贾琏撒谎。
贾琏见瞒不过,只好实情和盘托出:“我当时误以为姑妈棺材里闹鬼,找马仙婆驱邪。有个甄府公子叫甄钰的,听出棺材姑妈没死,打杀了放火烧棺的马仙婆···”
“甄家公子?甄钰?”
林如海眉头紧皱,满脸不悦:“琏儿,你竟对我撒谎!”
前几日,贾琏送来的书信中,压根没提甄钰名字来历。
贾琏一脸尴尬。
他揽功诿过,自然不想让林如海知道甄钰。
林黛玉毫不留情:“爹爹,一力救娘亲者,正是甄钰哥哥。琏二哥只听信马仙婆的鬼话,差点烧死娘亲。”
贾敏面无表情。
“这···”
贾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哼!”
林如海更是不悦:“琏儿,你为何不如实相告?险些耽误大事!”
他急切道:“那位救人的甄钰,现在何处?我当重重酬谢。”
黛玉撅起嘴道:“他救下了娘亲,却因为打杀了马仙婆,摊上人命官司,被金陵府贾雨村拿了!”
“啊?竟有此事?”
林如海愕然,看向贾敏。
贾敏点点头。
林如海义愤填膺:“贾雨村好糊涂!甄钰救活夫人,对我林家有大恩。那马仙婆妖言惑众,险些图财害命,伤了夫人性命,简直岂有此理?我这就写信,让金陵放人!”
黛玉拍手:“爹爹所言极是,大快人心。”
林如海端详贾敏,宽慰道:“夫人这番受惊了。既然薛神医已开了方子,那就安心休息,汤药调养,养好身体为要。万事有我。”
贾敏柔声道:“多谢老爷。”
黛玉抗声道:“听甄哥哥和薛神医说,我娘是中了海外奇毒曼陀罗子,连大夫都瞧不出真正死因。幕后真凶,当真心狠手辣。爹,一定要查清楚投毒之人,替娘亲复仇。”
“曼陀罗子?”
林如海面色一变:“此毒详情,细细说来?”
黛玉将薛延陀对曼陀罗子的说法,又说一遍。
林如海面容肃冷,拍案怒道:“将曼陀罗子伪装成瓜子投毒?好歹毒的绝户计!”
听闻这惊天内幕,贾琏刺芒在背,赔笑道:“小侄外面还有些事,要去料理一番。这边告退了。”
贾敏愕然。
家里正是用人之际,琏儿为何要走?
贾琏走出林府,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林姑父得罪了这么大势力?姑母被人投毒?
虎穴龙潭,千万莫要牵连我啊。
他马上离开林府,去扬州绣春楼找一匹瘦马压压惊。
林如海在屋里快步疾走,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阴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必奏请圣上,派能臣干吏,深挖细查,将中毒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贾敏劝道:“老爷息怒。如今整顿盐务紧要关头,一切以朝廷大局、老爷公务为重。妾身之事,倒不必惊动圣上。”
林如海感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捋须笑道:“夫人不必忧心,此事我自有道理——如今我整顿盐务推不动,八大盐商以徐家为首,对朝廷新政明磨暗抗,推诿扯皮。夫人中毒之事,若善加利用,对为夫整顿盐务反而是一大契机。”
他狭长眼眸中透出一道精芒:“来人!”
师爷从门外匆匆进来:“老爷?”
“传令,抄了八大盐商之首徐应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