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弱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树梢斑驳的落在地面上,远处的红绿灯在弥漫的浓雾里影影倬倬。
身穿红黑相间运动装的女生慢跑过来,在趋近斑马线时缓缓停下,将手中的矿泉水喝完,扔进旁边的黄色垃圾桶。
她边关注斑马线旁的红灯倒数,边掀起垃圾桶盖。
她眸光随意一瞥,正准备丢手中矿泉水瓶时,却被陡然撞进视线的画面吓得尖叫出声,力度一松,矿泉水瓶砸在桶盖上,在寥寥无人的街道上响起重重的闷声。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步伐凌乱的往后退,小腿撞到台阶猛然摔在地上,矿泉水瓶就这么滚呀滚,滚到云雾迷蒙的马路上。
有人拾起矿泉水瓶走上人行道,嘴里抱怨着:“谁这么没有公德心,乱扔垃圾。”
“不要打开!”拾起矿泉水瓶的男人顺着声源,看见一个女生摔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布满泪水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
“小姐,你没事吧。”男人走上前,蹲下身欲帮忙。
女生,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声音颤抖:“快,报,报警,垃圾,垃圾桶里有,有,有尸体。”
在断断续续的大喘气中,男人终于完整听清这句话。
他连忙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警车的红蓝光划破经年弥漫的浓雾,凛不可犯的铃鸣声叫醒了沉睡的城市。
警戒线在警方抵达后的第一瞬间便拉起,第一个发现现场的目击者正在接受询问,陈淮安挑起警戒线走进去。
“陈队,到目前为止这已经是第四起虐杀儿童事件,大家现在都人心惶惶。”黄大乔眸光扫向围观的群众,有的父母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有的则对幼童的逝去表示惋惜和唏嘘。
事件很快在网上发酵,陈淮安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新闻,网友都痛斥和谴责凶手的毫无人性,也有对警方失望无能的风波悄然而起。
“老韩。”陈淮安走过来。
“死亡时间一天左右,死前遭受虐待,身上致命伤太多,目前还无法确认致命伤口主要来自哪里,只能通过尸检才知道。”法医韩青说完便将裹尸袋拉上。
陈淮安在看向孩子尸体的那一刻,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贴在大腿边的手握成拳头,青筋凸起,努力克制心中的愤怒。
韩青站在陈淮安身边,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抬手搭在陈淮安的肩膀,叹息一声:“得尽快抓住凶手。”
一句期望,一声叹息,却犹如千斤重般狠狠的砸在陈淮安心里。
“通知家属来认尸吧。”
连续虐杀儿童事件引起省厅市局的高度重视,为制止这场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不再发生,局长刘明奇特地从省局请来了心理顾问。
“这位是犯罪心理学家陆瑾年,在研究凶手犯罪心理方面颇有造诣,是省厅局重案组的特别顾问。”
陆瑾年身形纤瘦修长,皮肤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五官清隽,浑身透着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息。
他看向在座的人,浅浅的笑了笑,便坐向局长给他事先安排好的位置。
“淮安,跟陆老师详细说一下案件。”刘明奇敲了敲桌面。
陈淮安一向对什么心理分析不以为然,他信奉破案关键是证据,而不是靠所谓分析凶手作案时的心理。
但局长都发话了,他也没再说什么,拿着记号笔在面前的白板上梳理了目前案件的线索,按时间顺序排列,从第一起到现在第四起儿童失踪案件所知的相关信息。
“第一起儿童失踪案的报案时间在1月20号早上9点,失踪者罗萌2岁,失踪地点在游乐场,第二起报案时间在1月27号下午3点,失踪者王雅2岁,失踪地点在公园,第三起报案时间在2月3号中午12点,失踪者宋暖2岁,失踪地点在超市,第四起2月8号,报案时间早上9点,失踪者江婷1岁,失踪地点家里。”
“凶手抛尸地点均在距离受害者失踪地不远的垃圾桶里。”
陈淮安将掌握的信息说完后,便抬眸看向法医韩青。
韩青接到示意回答:“四名受害者生前都遭受过虐待和性侵害,但显然第四名受害者所遭受的侵害比其他三名受害者要更高,尸检时我们发现她胃部积血,内脏和胰腺严重破裂,肠子漏气,身体多处骨折,致命伤来自颈椎断裂,窒息而死。”
韩青的汇报让在场所有人内心都受到极大的震撼,一个发育完全的成年人都尚且无法承受之痛,又更何况是一岁多的孩子。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每个人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悲愤,到底是要多泯灭人性,才会如此对待弱小的生命。
而正在众人悲天悯人时,会议室上响起一道不疾不徐,平淡如水的声音。
“凶手男,年龄在25-30之间,独居,从事和孩子相关的工作,亲和力很强,长相普通,且工作地点较容易接触到受害者。”
陈淮安对破坏气氛且看上去极其不合群的陆瑾年没有一丝好感,他出声质问:“你是依靠什么得出来这些信息的?”
“凶手需要处理尸体,所以独居更加方便,孩子被带走并没有发生任何哭闹,就说明凶手擅于和孩子亲近,而成年男性表现出亲和力很容易让年幼的孩子产生对父亲的联想。”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陆瑾年推了推镜架,看着提出质疑的陈淮安,不可置否。
刘明奇敲敲桌子:“先按照陆老师提供的思路去找,排查一下受害者失踪地点是否有共同之处,陈淮安你负责配合陆老师工作,黄大乔和罗红去失踪地点走访和排查,看看有没有忽略的细节,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明白。”陈淮安不情愿的领命。
散会后,陈淮安还没出声,陆瑾年便开口:“陈队,方便把受害者的案件报告给我看一下吗。”
陈淮安努努嘴没说话,就着桌面将资料滑到陆瑾年身前。
“谢谢。”陆瑾年拿起报告转身离开会议室。
“陈队,你干嘛对新来的陆老师敌意这么大?我听说人家可是省厅从美国特聘回来的心理学家。”黄大乔搭着陈淮安的肩膀,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把美剧里那一套心理测写搬到现实?”陈淮安更是嗤之以鼻:“破案讲究的是什么,是证据!不是靠什么破分析。”
“与时俱进嘛。”黄大乔安抚陈淮安的情绪:“再说万一陆老师提供的线索真的有价值……”
得到陈淮安一记飞眼,黄大乔立马转变说辞:“倘若没有任何价值,这不恰恰证明了咱们的观点,即寻找线索的重要性。”
陈淮安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陈队,家属来认尸。”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黄大乔一拍陈淮安的肩膀:“干活。”
停尸房。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江明轩搂着王婷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沉重的点点头。
陈淮安缓缓的掀起白布,露出受害者幼小的面容,
王婷先是愣住,抬手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江明轩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身体颤抖一下,随即闭眼痛哭。
“婷婷,我的孩子啊!”王婷哭的声泪俱下。
江明轩移开视线点点头:“是婷婷。”
他嗓音哽咽,镜面后的眼眶湿润,搂着王婷的手,轻微的颤抖。
“对不起。”陈淮安为没能还给他们一个女儿而感到自责和无力。
“陈警官,可以让我们跟婷婷单独待会儿吗?”
陈淮安点点头,朝着跟过来的陆瑾年微抬下巴,二人走出停尸房,将空间留给失去孩子的江明轩夫妻,这是一家三口最后的团聚时刻。
陆瑾年坐在走廊的椅凳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资料,第四名受害者出现,意味着凶手行凶的冷却期从原来的七天缩减为五天,如果不在下次行凶前破案,那么便有第五名甚至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你的心理侧写准确率是多少?”
走廊上安静的环境,让陈淮安有些别扭,于是出声搭话。
陆瑾年眼眸未抬,嗓音淡淡:“80%。”
“那就说也有20%的不稳定性?”陈淮安像是找到对方的破绽,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许激动。
陆瑾年察觉到对方声音里的兴奋,他抬眼:“如果陈队掌握的资料百分百正确,那我给出的答案准确率也将在百分之百。”
这意思是如果他的答案准确率低,还怪我们给的线索不够多了?
陈淮安刚想反驳,陆瑾年问:“陈队,还记得第一次讯问江亚婷父母的情况吗?”
陈淮安嗯了一声。
“那麻烦陈队复述一下。”陆瑾年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资料:“记录上面的字不太清楚。”
记录员韩安的字写得极其潦草,刚开始陈淮安也不认识,后来熟悉了便也能连蒙带猜,知道个大概。
“8号早上接到报警电话,我们来到案发现场,根据受害者养母的话,她是早上7点将受害者梳洗打扮后放在厨房儿童椅上准备喂食早餐,当时她听见日常送牛奶员工的车声响起,因为昨天发现有牛奶变质情况,她便出去找送奶工理论,也就是在这期间,孩子失踪不见。”
“所以养母王婷在庭院和送牛奶员工理论时,孩子被凶手进入厨房后带走。”
陈淮安点头:“凶手从厨房后门进入屋内,我们在门上发现了撬锁的痕迹,但痕检没有采集到除受害者养父母以外的指纹。”
陆瑾年从资料中挑出一张照片:“这是在第四名受害者家里拍的?”
陈淮安点头。
“这不该是正常一岁孩子的食物。”陆瑾年盯着照片上瓷碗里装着类似粥的清淡流食。
“我们询问过受害者父母,养父告诉我们江亚婷在失踪前胃不舒服,医生建议吃点清淡的流食。”陈淮安抬抬下巴:“资料里有医生的诊断说明。”
陆瑾年将资料往后翻了几页,找到医生当时的诊断说明,眸光落在就诊医院名和潦草的签名上。
“你所猜测的想法,我们之前都想过,但我们不能因为受害者是被领养,就主观臆断会遭受养父母虐待。”
“根据研究报告来看,相较于生养的孩子,领养的孩子会更容易遭受虐待。”陆瑾年合上资料,声音淡淡。
“我们走访过受害者邻居以及和熟识的亲朋好友,他们都不相信江明轩夫妻会虐待孩子,相反在他们眼里,江明轩夫妻极其心疼孩子,简直捧在手心当宝。”
陆瑾年没反驳,数据研究来源本就依靠网络大数据,并不完整。
气氛刚静下来,停尸房门打开,王婷依旧抽抽搭搭的哭泣,江明轩搂着她,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几十岁。
“婷婷的尸体,我们可以带走吗?”
陈淮安点头:“可以。”
“王女士,麻烦请你复述一下孩子当天失踪情况。”陆瑾年站起身,眸光平静。
王婷下意识看向江明轩,江明轩搂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眉眼温柔:“说吧,没事的。”
王婷这才将眸光看向问话的陆瑾年:“早上七点我跟往常一样将婷婷梳洗一番,准备吃完早餐送去幼儿园,七点半左右听见送奶工的车声,因为之前出现牛奶变质情况,我便和送奶员工争吵了几句。”
“你们是在哪里争吵?”
“庭院里。”
“此时孩子在哪?”
“厨房,我把她放在儿童座椅上。”
陆瑾年微微点头:“好的,谢谢。”
问话结束,王婷靠在江明轩怀里呼出一口气。
“陈警官,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陈淮安嗯了一声。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陈淮安提出疑问:“你既然都打算询问当事人,又何必让我重复一次。”
“刘局点名让你配合我的工作,我自然要了解下你的能力。”
被质疑能力的陈淮安,立马跳脚:“我可是警校擒拿格斗比赛第一名!”
“看的出来。”陆瑾年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
“你怎么看出来。”陈淮安傲娇的挺直胸膛,就差弓起手臂展示肱二头肌。
“四肢发达。”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陈淮安咬牙:“陆瑾年!”
陆瑾年见好就收,提着手中的资料:“带我去抛尸的地方看看。”
陈淮安黑着脸,冷冷瞥了他一眼,提步离开,要不是局长亲自下命令,他才懒得伺候,爱谁谁。
他就不明白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真的能破案?说不定遇到凶手吓得双腿发软。
但纵使陈淮安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压制心中的怨气,认命给眼前人当司机。
凶手抛尸的垃圾桶被痕检带回去做详细检查,街道上除了未撤下来的警戒线,空无一物。
陈淮安抬手挑起警戒线,欲弯腰钻过去时,余光瞟到一抹白影快如闪电般进入案发现场。
搞半天自己成了古代掀轿子布帘的下人,他撇撇嘴,弯腰钻进去。
“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陆瑾年眸光看向街道上方,甚至眺望更远的方向。
地理位置偏僻,监控还未普及。
“受害者是死后被抛尸,第一现场应该在凶手处理尸体的地方。”
“凶手执着于垃圾桶抛尸,意味垃圾桶对他有独特情结,而选择在失踪地附近进行抛尸,说明凶手性格狂妄自大,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获取他人关注,这也许跟他童年经历有关。”
“你意思是凶手小时候可能被虐待?”
陆瑾年点头:“精神变态亦或者反社会人格大多都是由于成长过程中遭受身体,心理和性虐待而产生的恶性结果。”
“所以他们现在是将曾经遭受的迫害,在受害者身上重演一遍?”
陆瑾年摇头:“不一定,一般来说连环杀手的作案动机是性幻想。”
“性幻想?”陈淮安蹙眉。
陆瑾年解释:“这里所指的并不是主观意识上的性,而是连环杀手在杀人过程中体会到的快感和操控他人所产生的蓬勃欲望。”
“连环杀手只要体验过一次这种不可名状的快感,他会开始着迷,然后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他不会停的杀戮,直到被警方逮捕或者自然死亡。”
陈淮安提出质疑:“如果连环凶手真的如你所说喜欢操控他人和迷恋杀人快感,那他身上又怎么会有亲和力?这与你之前的测写明显不符。”
“我看过克莱克利的书,在他的书中,精神变态者外表迷人,看起来很聪明,通常给人的第一印象都较为良好,人畜无害,但这些只是他们伪装的面具,实际上他们精神上不可靠,不真诚,自私麻木。”
“你意思是精神变态者具有欺骗性。”陈淮安从警戒线里钻出来。
“至少他懂得如何伪装自己。”
陆瑾年抬手指向警戒线,目光盯着陈淮安。
陈淮安秒懂意思,在心里暗骂一句,靠,还真拿我当下人!
他假笑:“陆老师,就伸个手的事儿。”
陆瑾年微笑:“我没带手套。”
“……”
“陆老师出来办案,洁癖可不行。”陈淮安阴阳怪气出声揶揄,手不情愿挑起警戒线。
“谢谢。”
猝不及防的道谢,让陈淮安挑线的手顿了一下,神情略微尴尬的移开视线,目光里出现一位装扮靓丽的女人站在街道上。